多年以来,父亲的扁担一直晃悠在我的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那是大学时期的一个暑假,父亲在邻近村子帮人装窑,由于包工,主人不管中饭,母亲叫我给父亲送饭。时值中午时分,万里无云、烈日当空,炽热的骄阳烈火般炙烤着大地,路旁的小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金蝉在绿荫的桑树上鸣着沉闷的曲子,几只大黄狗一个劲儿地舔着舌头在阴凉处懒洋洋地趴着,就连家门口平时欢快的小溪那“咚咚”的声响也变得喑哑起来。
当我快到父亲工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光着上身、在高窑与平地的架梯上慢慢摇晃的背影,一根厚厚的扁担深深地嵌进他那已起老茧的肩膀,扁担的两端是数十个又笨又沉的砖坯。他的扁担轻轻地晃悠着,他的步子吃力地腾挪着,脊背上的汗水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父亲见我过来,大老远地呼喊着我的乳名。循声打量,我才确认那个汗流浃背的身影竟是父亲。我叫父亲赶紧下来吃饭,父亲竟从架梯上小跑下来,显得那般开心。我这才看清父亲那瘦削的脸庞蒙着黑黑的煤灰,额头和眉宇间冒着大颗大颗的汗珠,被汗水浸湿的双鬓在阳光的照耀下已丝丝发白。当父亲用手接过我捧过去的饭菜时,我更清晰发现父亲的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是那般千沟万壑,像故乡的黄土地上纵横交错的坑坑洼洼。我不忍久视、强抑着泪水,叫父亲趁热赶快吃。父亲“嗯”了几声,很快地扒完了饭,嘴一抹、汗巾一擦,又拿起他那汗涔涔的扁担奔向窑台。我劝父亲歇歇再干,父亲执意不肯。
“崽啊,快回去吧,别让这大太阳晒傻了脑瓜子,放假不久后又得开学了,爸想多赚点,上学要钱花,不能太苦了你了。”
“爸,你就歇会儿吧,上学时我可以勤工俭学啊。”
“那不成!爸累点没事,只要你安心学习长本事,将来彻底脱了爸的扁担,爸就高兴了。”
父亲一席温暖的话语深深地砸在我的心坎上,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热泪夺眶而出、湿成一片。我怕父亲担心,赶紧用手努力地拭去,连忙与父亲话别,背过头往回走。就在快要淡出工地视线的一刹那,我忍不住再次回头张望,只见父亲担着砖坯吃力地迈向窑台高处,在烈日下一上一下起伏地晃悠着,耳际间似乎传来“吱呀”的声响。父亲一小步一小步地在狭长的架梯上艰难地挪动着。我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模糊了曾经不谙世事的视线。此时我才真切地明白,这么多年的学费、这么多年的养育、这么多年的家庭负担,全由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用他那沉甸甸的扁担艰难地挑起来的……
如今,我走向社会,有了体面的工作,家境逐渐富裕起来,父亲却渐渐地衰老了。我多次劝父亲把那扁担扔了,父亲每次都默不作声,只是欣慰地笑了笑,常常把他的扁担擦了一遍又一遍。我知道,父亲此生与扁担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扁担在他心里占有极其重要的分量,因为:父亲的扁担,曾挑起了粮食、井水,挑起了每个日出日落;父亲的扁担,曾挑起了艰难的生活和那段不曾远去的悠悠岁月;父亲的扁担,曾挑起了我、挑起了母亲,挑起了一个幸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