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面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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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26日 星期二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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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好个白
  陆亚利

  那时,家里一间半土砖房,正房北向和半间偏房的屋顶盖稻草,正房南向盖青瓦。正房垛子之间搁着几根楼枕树,没有扎楼板,也没有篾织的天花板,抬头就看见檩梁和椽条。屋子进深长,一条正门,一条通向偏房的侧门,前后两扇木窗。屋里杂乱,开了两铺床,中间放置八仙桌,一角堆放屯粮的大陶缸,一角鸡埘上架着碗柜。南向有两片明瓦,补两道阳光下来,昏暗的屋子才显得亮堂了一些。半间偏房是灶屋,北面一扇小窗,煤火灶、地炉、水缸分别占据三个屋角。门外阶基围廊有大小两个柴火灶,旮旯里堆满柴火。

  冬日,木窗糊着白色窗户纸,屋里幽暗冰凉。买不起床单,床上垫两床稿荐一床草席。八斤重的厚棉被,被面为自染蓝靛的粗布。夏日的罗纱蚊帐还挂着,或许有点抵御寒风的心理安慰。那天寒潮袭来,北风呼号,吱吱嘎嘎推响木门,拍得窗户纸啪啪直响。门窗紧闭,冷风从屋檐砖缝和猫头眼挤进来,满屋冷飕飕的,像个冰窟。刺骨的冷像锥子一般,钻到领口袖管,插入手指脚趾。母亲扯出印花手帕,擦拭冷风刺出的眼泪,咝咝吸着冷风,自言自语:“今日吗格外冷呃,难怪灾猪子巴窝哒,明日怕有雪落!”

  那时乡下没有正式晚餐,一家人就着剩饭剩菜吃点心。烧热的半洋瓷把杯甜酒,我和母亲只尝了一口。父亲喝得满面红光,打起带腊八豆香的饱嗝,用我的废书纸卷着旱烟。舀出地炉瓮坛里的热水,轮流洗脸洗脚,全家围着地炉,拱着摇窝被烤火。稻草编织的坐窝靠着墙角,像高靠背单人沙发,舒适保暖。父亲猫着身子,坐在坐窝上,吧嗒着旱烟。借着酒性,话语比平常多,重复年少时的苦难记忆,酒后的眼睛变得更红。不久身子烤热,为节省煤炭,母亲用湿煤封火,一家人早早钻进被窝。一身的暖和抵抗住草席的冰凉,暖烘烘的被窝很快催我进入梦乡。

  清晨,一阵很响的舀水声把我吵醒。我知道,那是母亲起床“打早火”,用大灶龙头锅煮猪潲,煮完潲再煮饭,等着滗米汤,调潲喂猪。大灶的柴火噼噼啪啪响,鸡们在鸡埘里咯咯地闹叫,黑猫蹿下楼梯喵喵抓挠门板,屋里一片嘈杂。我迷迷糊糊,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感觉窗户纸比往常透亮。抬头一看,明瓦却像毛玻璃,没有漏下明亮的光。怀疑母亲起晚了,天大亮才点火煮潲,栏里两头猪又要造反了。瞟一眼窗台的闹钟,才刚过六点,觉得有些奇怪。醒来便有些尿意,披衣起床小解。屋角的尿桶靠近窗户,透过窗户破损的小孔,发现屋外满地白雪。反射的雪光,隔着窗户纸也还有些炫目。“哦哦哦,下大雪哒!”我惊愕地喊出声。守在大灶边的母亲听到,接上话:“是啰,徕几呃,睏起和猪样,冇听到半夜雪头子打瓦响吧?昨日猪巴窝,雪头子带路,当然会落铺雪噻!”我急急忙忙穿上棉衣棉裤,翻出棉帽,踢开棉鞋,脚挏父亲的套鞋。顺手扯开鸡埘挡板,推开前门,跑向禾堂坪。

  雪已经停了,漫天明晃晃的,让我有些睁不开眼。两寸多厚的雪,均匀地遮住紫色的地面,把禾堂坪封得严严实实,瓷片镶嵌的跳房子格子,已经辨不出方位。几条交织的鸡爪印,如铸刻的印刷凹版,规整而清晰。狗爪踩出一路梅花朵,伴着早行人的脚印,由禾堂坪延向屋场外。屋顶的雪比地上厚,屋檐边缘一列的浑圆,不细看檐底,分不清茅屋瓦屋。堂老树伟岸粗壮,不屑枝枝蔓蔓,没有挽留多少雪花。门前塘墈铺满雪花,几只鸭子对天寒地冻感觉迟钝,在塘里自在浮游。岸边的枇杷树,密密的叶子合力撑持雪花,半圆的树冠像一顶纯白的大纱帽。白雪压弯屋后竹林,一阵微风吹过,摇落点点雪星子。后山坡几丛盖满雪花的荆棘,像晾晒着一床床雪白的被单。柏树变幻烛光状的绿枝,如一根根冷冷的白焰,稳稳地插在屋场侧面山坡。苦楝树丫杈粘附雪晶,几只麻雀不吱声,无奈地啄着苦楝子。

  白雪清扫地面的尘土、沙砾、鸡粪,粉饰路面、台阶的缺损,满屋场平平整整、干干净净。雪花掩盖凌乱,猪栏、茅房、杂房也显出些许错落有致。阶基石缝挂着雪渣,下面的沟氹盖上白盖子,捂住了平日的乌黑和腐臭。我咔嚓踩响雪晶,走到禾堂坪中间,深吸一口气,缓缓哈出一团白气,好似父亲抽上一根好烟,慢慢吐出烟雾,觉得浑身舒爽。

  天穹灰白,雪光反照,旷野澄净。眺望垅里,白茫茫一片,见不到稻茬和草籽的痕迹。方正的田塍堆积成半圆形,如一条条逶迤而行的小银蛇。门前河消融雪花的铺垫,在巨幅白纸上,执着留住蜿蜒曲折的线条。河柳拒绝雪花的装点,垂挂着褐色枝条,身姿依然婀娜。远处的山丘银装素裹,梯田、树木、荒坡浑然一体,起伏绵延到天际。依稀看见垅对岸的村舍,白顶紫墙,高低错落,不经意被雪花勾勒得别有韵致。

  早起挑井水的人多起来,禾堂坪中间凹出一条雪地小路。狗们也心情舒畅,在雪里撒欢,地上印满白梅朵。鸡爪杂乱,如水墨皴出的竹叶一般,满地铺陈。小孩子们陆续起床,格外兴奋,穿着棉布鞋,将雪晶咔嚓咔嚓踩得脆响。不约而同,抓起一团雪,你来我往,砸向对方,欢天喜地打起雪仗。正巧雪团在脸上开花,眉上嘴上粘着雪花,扮出个白胡子老人。一阵哄笑,带出几颗缺牙。雪屑跌入衣领,仿佛火星灼烧脖颈,低头尖声尖叫拍打。一窝蜂跑到后山坡玩,排队滑雪。没有雪橇,仰面和衣从坡头跐溜下来。有人速度过快,把持不住,横着滚落,没有系搭盖的帽子掉落,抢先滚到山脚。次序乱了,几个人扎堆滑倒,起身互相拍打满身雪屑,得意地哈哈狂笑。北坡的雪稍厚,我们背来撸谷耙、洋铲,高高堆起一个雪人。拿煤块嵌一双眼睛,捡一个烂草帽戴上头顶,撕一条红纸贴做嘴唇,样子憨态可掬。小伙伴们个个擤着鼻涕,左瞧瞧,右摸摸,欢声不断,忘却手指冷得发愣。

  本是晨光熹微,却是天亮好个白。儿时悄然一夜大雪,意趣正如雪泥鸿爪,永远鲜活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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