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经典·戏里人生之《锁麟囊》——

　　人生难铸“铁富贵”

　　《礼记·中庸》云：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意即君子只求就现在所处的地位，来做他应该做的事，不希望去做本分以外的事。人安心在道，乐天知命、知足守分，就能随遇而安，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悠然自得。此说，《锁麟囊》做了很好的演绎。

　　《锁麟囊》是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程砚秋先生的代表作。由著名剧作家翁偶虹在1937年编剧，内容取自《剧说》，讲述了一个善良的富家小姐在富贵无常的人世中，如何因当年的仗义助人而得报恩和救助的感人故事：登州富户薛氏门中之女薛湘灵许配周庭训，嫁前按当地习俗，薛老夫人赠女锁麟囊，内装珠宝甚多。结婚当日，花轿在中途遇雨，至春秋亭暂避。又来一花轿，轿中为贫女赵守贞，因感世态炎凉而啼哭。问清缘由后，薛湘灵仗义以锁麟囊相赠，雨止各去。六年后登州大水，薛、周两家逃难，湘灵失散，独漂流至莱州，偶遇娘家老奴胡婆，胡婆携湘灵至当地绅士卢胜筹所设粥棚，恰巧卢员外正在为其幼子天麟雇保姆，湘灵应募。一日，湘灵伴天麟游戏于园中，触景伤情，百感交集，顿悟贫富无常。天麟抛球入一小楼，要湘灵上楼为其拾取，在楼上，湘灵找球时猛然见到六年前自己赠出的锁麟囊，不觉感泣。原来，卢夫人即赵守贞，见状盘诘，才知面前的这位“薛妈”便是六年前慷慨赠囊的薛小姐，遂敬之如上宾，薛湘灵一家团圆并与卢夫人结为金兰之好。

　　1940年5月，《锁麟囊》首演于上海黄金戏院，直到今天，该剧常演不衰，可谓是京剧舞台上的一棵常青树。该剧在声腔艺术、唱词安排上的成就在程派剧目中独居魁首，甚至在整个京剧界的地位亦是举足轻重。剧名“锁麟囊”源自剧中的关键道具，锁麟囊就是绣有麒麟的“锦袋”、“荷包”。在我国古代山东一带，女儿出嫁上轿前，母亲要送一只绣有麒麟的荷包，里面装上珠宝首饰，希望女儿婚后早得贵子。这只荷包锦袋也叫作“锁麟囊”，含麒麟送子之意。

　　《锁麟囊》的文学品位之高，在京剧剧目中堪称执牛耳者，难得的是在不与传统技法和程式冲突的情况下，妙词佳句层出不穷，段落结构玲珑别致，情节设置张驰有度。声腔艺术上的成就在程派剧目中独居魁首，在整个京剧界的地位亦举足轻重。试听“春秋亭”一折唱道：“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 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忙把梅香低声叫，莫把姓名信口晓。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出门时的风和日丽，变成了春秋亭外暴风骤雨，贫与富同在一个屋檐下避雨，但是由于贫富差距现于眼前，贫富的对比分外伤怀。知道纵然是“新婚度鹊桥”，可世上并不是“尽富豪”，于是“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于是“叫梅香，莫把姓名信口晓”。多么难得!富家女子也许不知生计艰难，可她的心地是善良的，虽贵为千金，任性挑剔，但此刻却极尽惜弱怜贫，慷慨解囊，把一个千金小姐的锦心绣口表现得淋漓尽致。 

　　唱《锁麟囊》的京剧界大腕很多，本人独痴迷程砚秋再传弟子张火丁的演唱，那个抑扬错落、疾徐有致、婉转低回，高声处细若游丝隐约可听，低声时曲直回环幽雅委婉甚是动人，直叫人听得荡气回肠！试听“三让椅”一折唱道：“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人的通病就是在幸福的时候不知珍惜，往往都在失意之后才会后悔，才会反省。幸福的时候总觉得不够，想要更多，就像薛湘灵在出嫁前，对绣鞋的要求是:“鸳鸯要两只，一只戏水的，一只会飞的”，还要“莫绣鞋尖上，提防走路磨”。在那个年代，当一个女人对于生活的要求已经细致到了鞋尖上，是多大的排场，而谁又能想到几年之后自己沦作了他人奴仆！可贵是在她富贵的时候，依然保持着一种“她为饥寒我为娇”的清醒，甚至可以说，她对于将来的不幸是有思想准备的，至少，是有概念的，所以她可以为自己的不幸啼哭。只有在享受的时候能想到别人的痛苦的人，才能在自己也经受磨难时要求别人的同情；反之，爬高时不计后果与破坏的代价，摔低时再痛哭流涕，不论是真心悔过还是一种权宜之计的表演，都是行不通也不可信的。有很多很多东西我们可以忘记，但是千万不能忘了老天爷还有一番教训在等着自己。因果相报，人生其实也很公平。“三让椅”一折，薛湘灵因“素富贵，行乎富贵”而得恩报，由站着到旁座，由旁座移到上座，再由上座移到客位，最后由客位移到正位，这样短短几分钟象征由低贱到尊贵连上几级台阶的场景，看了的确叫人唏嘘不已，宠辱若惊！

　　诚然，人生要么贫而不富，要么贱而不贵；抑或富而不贵，或者贵而不富，既富且贵实属难得，一生铸得“铁富贵”更是世所罕见、难觅踪迹！世事难料，“无常”才是常态。那么怎么才能保全自己呢？其实老天爷赠予了每个人一个“锁麟囊”，只是看你领没领。那里面装的就是一个大大的“悟”字！悟，当然是觉悟、醒悟的意思。悟，才是比世俗所谓“富贵”高得多的境界。一如薛湘灵所唱“早悟兰因”。每个人一生都是一番修行，只不过各修各的心，各悟各的道罢了。所谓“兰因”，有一则典故，是说春秋时郑文公侍妾燕  梦见天女赠给她一朵清幽的兰花，不久她就与郑文公结成了夫妻。所以“兰因”经常被用来比喻像兰花一样美好的前因，“兰因”后用做佛教用语,讲究参禅,讲究了悟,参透因果。与兰因相对的是絮果。佛教认为找到了兰因人就找到了永恒的欢乐。其实，世间念念不忘、热切追求的“富贵”既是因，也是果。因上看你如何定义如何做，“不缺即富，人需即贵”，你不就因了悟而抛却世俗浅层的“富贵”，忘怀烦忧,找到真正的富贵和快乐了吗。

　　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