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功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家子正在吃晚餐。女儿女婿从外地回来了，老头子亲自掌勺做了几道拿手的菜，馋得大家咽口水。几杯酒下肚，老头子“开讲”，大家附合，谈笑风生，香飘满屋，温馨充盈。

　　女儿不喝酒，满桌只有她一个人显得很安静。她习惯地朝对面坐着的父亲那张熟悉的脸看着，日光灯光蓝幽幽、柔和，照着人的脸有些泛白。而父亲的那张脸并没有因为喝酒而红，却总是青绿色。有着医学常识的女儿明显地感到了不对劲，紧张得手心出汗，心跳得像打鼓一样。想要说出来，却又不忍心扫大家的兴，就生生地把这种担心憋在心里。

　　心里有事，辗转反侧，她还是把担心告诉了丈夫，约定明天无论如何陪老人去医院检查。

　　初夏时节，天亮很早，才六点多太阳就照进了房屋。他们草草吃过早点，强拉硬拽，连哄带骗把老人带到了医院。找了个同学，一路绿灯做检查，B超检查一目了然地发现胰脏上的肿瘤，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恶性的。医生建议，刻不容缓，必须立即住院，立即手术。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家人感到天都要塌了，谁都一时无法接受，无法面对。

　　这家过去的日子过得紧巴，工资低、人口多，饥一餐饱一餐拉扯着好不容易过来了，直到近几年才过上好日子。老人是单位的中层干部，做事以认真、执著出名，工作努力，十分投入。退下来还没过上几天清闲日子，幸福的生活才开个头呀！如果这样，太不值了。重要的是，这老头脾气很犟，又特别精明。如果知道他患的是癌，就可能难以面对而意志轰然坍塌。

　　两难选择，仿佛刀子在搅着儿女们的心。病要治，实情不能实告。大家反复商议，只有向病人隐瞒。好在人熟，取得了医生的理解与同情，病历、检查结果出两套，一套真的由家人拿着；编造假的供病人看，相互约定，严防死守，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要命的事，大家明白保密的分量。

　　开刀是在入院的第三天。老人躺在手术床上，满脸的无助。手术室的门一关，可能就是阴阳两隔，室外已是哭声一片，压抑了许久的感情一下子爆发出来。手术由院长亲自主刀，进行得十分艰难，这一台手术整整做了十几个小时。每一分钟都显得如此漫长，上午八时进入，直到晚上八时才推出来，病人直接进了重症室。疲惫的医生告诉家属：“处理得彻底干净，至少生命暂时没危险。”

　　病人清醒过来后，对自己做这么大的手术一度怀疑，反复查看病历，写着的是一般的病。多次问医生，回答的与病历一致，家人众口一词，说的都是同样的话。看不出什么，问不到什么，老人才打消了怀疑，信以为真。安心养病，心情清澈，没有半点杂念，身体恢复得很快，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出院后，正常生活，而且餐餐还要喝点小酒，日子过得滋润祥和。医生虽交待，这类病人难活五年，五年挺过去就没什么事。头几年，家人都提心吊胆。而看着他一如从前，又慢慢地放心了。五年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他去医院检查，被当时的另一位医生发现，感到奇怪问了一句“您老还活着”。老人不明就理，一问才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虽然难受，但最艰难的时期挺过来，于身体亦无大碍。只是更加感受到亲人的这份特殊的爱，当初造假是为了自己好，也的确达到了目的。

　　岁月悠悠，四季轮回。一转眼就是十几年，他六十多岁开刀，如今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尽管有点小毛病，却健康地活着。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说这是一个奇迹。

　　这个奇迹是瞒出来的。

　　有人说，幸福藏在糊涂中，有些事不必要去知道，也不必去打听，更不必去猜测。有时候明白是种负担，是给自己过不去。

　　这位老人因为不知道自己患病的真相，没有精神负担，就没有了压力。快乐地生活，开心地过日子，无知无畏，才战胜了病魔，延长了生命。

　　这条命是因为瞒而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