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割麦!快快割麦!”“快快播谷!快快播谷!”芒种前后,老家几乎昼夜都能听到布谷鸟那洪亮的呼唤声。芒种时节,夏熟作物要收获,秋收作物要播种,春种作物要管理,收、种、管连着来,是一年农事中最忙之时。
我虽然出身于农家,长大后随父亲落实政策摇身一变成为城镇居民,世代赖以生存的土地被收归集体所有。因而老家除了上世纪80年代建的两层旧砖房,自然没有自留山地也没有可耕作的稻田。父母靠喂鸡养鸭种植日常蔬菜打发孤独的晚年生活。
今年“五一”劳动节,我与父亲一道在表哥家的屋后开垦出一块菜畦地,砍掉后山坡上一丛杂草和小竹根,用锄头挖了十几个小窝垇,然后用鸡屎作底肥,将移栽过去的几根冬瓜南瓜秧苗,浇上过蔸水,算是大功告成。第二天,我们在门前田角边搭瓜棚。搭瓜棚有讲究,选材的树叉要粗大壮实,而且要用新枝条铺盖,不能用腐朽易断的老枝条,丝瓜、冬瓜、南瓜挂果后才不至于压垮棚架。我是个生手,只好请表弟帮忙。架子虽然搭起来了,但四根单瘦的树叉顶棚,试着用上手劲一推,瓜棚便有些摇摇晃晃,总觉得经不起风吹雨打。母亲不满意,嘴里唠唠叨叨,并称赞姐夫历年来的瓜棚架都扎得牢固。这个时候,姐夫姐姐正在自家建厨房,哪有什么空闲时间?再说,春耕生产个个都有忙不完的活儿。
天气无常,时晴时雨,油菜顽强地从冬季走过春季再到立夏,转眼,老家王木丘的两亩地油菜花就结了籽。穿上一双胶鞋,我同父亲来到了山谷地里的油菜田。一只布谷鸟在上空盘旋,好像在监督我们收割。田里长满了齐腰深的猪草,几乎是一半油菜一半杂草,选择好了油菜再下镰割杀,也就耽误了收割进度。两把镰刀闹革命,3个钟头2亩地,我们只收割了三分之一。我手握镰刀,听着布谷鸟的催促声,一分神的当儿,锋利的刀刃划伤了无名指。但我在父亲面前始终没有声张。
高大的梧桐树上,猪屎鸟一个劲儿“吱喳!吱喳!”地叫。父亲告诉我,鸟儿的意思是讲“有甲怪”,等下必定会下大雨。果不其然,不到10来分钟光景,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在雨水中收割油菜的话菜籽会生霉易发芽。望望老天,我们迟疑了一下,无可奈何只能收工。第二天,父亲一个人上阵,直到第三天大哥出手,终于将两亩地油菜抢割收完。在我们兄妹强烈的“抗议”声中,父亲依然我行我素,紧接着又在地里点种上了芝麻。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老家地理位置比较偏远,农民大多是以种植粮食为主。我家的门前是整片的稻田,开阔的垅田中央有一条长长的小溪,堤干上几十株大小桑椹树果实累累,去年冬天的时候被挖土机全部推倒砍掉。土质肥沃的稻田多年前被人合租或承包,而我本家的一位堂叔自己作的那点不成规模的稻田就在我家屋角不远。70多岁孤寡老人使用的农具是一把锄头一把镰刀一台打稻机,耕种收割不靠机械也不雇工,这种粗放式原始式耕作在农村已绝无仅有。尽管太阳恶毒,堂叔挥汗如雨,当天做不完农活绝不收工不吃饭。我没想到性格十分要强的堂叔,作田痴迷到如此废寝忘食的地步。
那天上午,我看堂叔弯腰莳田动作娴熟,秧行十分整齐,便特地走上田埂过去打招呼:您老大把年纪了,有国家供养还作么子田喽?也许这句话伤了他的自尊,堂叔抬头挺直了腰板,手心里紧撮着一把待插的秧苗,站在水田里,脸红脖子粗,气呼呼地对我大声吼道:“哪个讲我是五保户?农民不作田吃什么?个个都要靠国家供养,岂不越养越懒越养越穷!”堂叔对我的关心似乎并不领情,我一时窘迫得无言以对。父辈们包括堂叔如此执著厮守着土地,劳动时全然不顾年复一年的艰辛,此情此景,让我心里曾经的困惑和不解似乎找到了答案。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一声声布谷鸟清脆的啼鸣,将我带入农村碧绿的天地,将我带入金色的田野。家乡父老勤劳朴素的身影分布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上,成为田野上最亮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