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韦力个子有那么高,足足一米八五!就像许多人没有想到,韦力藏书的品位和价码有那么高一样。
与韦力神交已有两三年,见面却是第一次。月初他说要来长沙参加一个活动,会后拟往衡阳走访王夫之湘西草堂和南岳李泌邺侯书院,我允诺全程陪同接待。可后来他又说北京另有要事,明年找机会再说。
大约是2015年夏天,韦力先是到南岳寻找南台寺石头希迁的遗迹,嗣后打车到衡阳城区石鼓书院。可惜那时我俩不通音问,以至于错失机缘,待见芷兰斋公号发布《石鼓书院:何甘第二》,方知其曾游衡岳湘水。文中谈到中国几家书院争说自己建立时间最早,韦力却坚持认为:“不管一座书院是不是建立得最早,也不管它是排名四大还是六大,只要有大师在,它什么排名也没有,丝毫不影响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我非常赞同这个观点,将之推荐给《衡阳日报》回雁副刊。恰回雁编辑因我推荐,也关注了韦力的微信公众号,也见过此文,认为是遥不可及的大藏家,待其按我给的邮箱发去邮件,征询韦力此文节选意见后,即刊发此文于回雁文学副刊“大家”栏目并放在头条。我亦将此文收入即将付梓的文化地理散文选本《石鼓书院锦绣华》。韦力是个讲感情的人,旋即贻我一幅精美的杨家埠手工雕版年画贺卡,据说只刷制了300张,我这幅标号第五,两侧有其亲书“新年大吉,藏书日丰”字样。
韦力,北京人,1964年春生于天津,浸淫古书卅余载,收藏各类古籍善本七八万册,其中宋元版本就有两百多部,私家藏书堪称当世无两。他是北京故宫博物院研究院和上海复旦大学古籍研究院特聘研究员,中国嘉德等数家拍卖公司学术顾问。这天在长沙成立的中国古籍保护协会民间古籍收藏工作委员会上,又被大家推选为名誉主任。
芷兰斋藏书楼的历史,虽然比不上旧时宁波天一阁、杭州文澜阁、沈阳文溯阁之类,但在当今业界的名气,可是一点都不敢让人小觑。韦力近年“躲进小楼成一统”,致力于中国古代版本旧迹的考察与研究,相关著述宏富可观。就我所知有《古书收藏》《古书之媒》《古书之美》《古书之爱》《得书记》《失书记》《批抄本》《觅理记》《觅诗记》《觅宗记》《觅曲记》《琼琚集》,另外还有《鲁迅古籍藏书漫谈》(上、下卷)《芷兰斋书跋》(初集、续集)《书楼觅踪》(套装3册)等,吾斋晴好居大约购藏了三五本。
我虽为国内藏书家,但古籍善本离我比较远,更遑论珍稀孤本。即使偶尔从旧书市场觅得古代家乘图志,也大都转手易人,或者谁需要谁拿去。
长沙这个活动文宣“缥缃芸帙,潇湘之约”,之前我还真的没有注意前面四个字,甚至把握不住“缥缃”两个字的读音。百度一下,才晓得都是良词吉言。“缥,淡青色;缃,浅黄色。古时常用淡青、浅黄色的丝帛作书囊书衣,因以指代书卷。”典出南朝梁简文帝《大法颂》:“诗书乃陈,缃缥斯备。”亦可泛指墨纸书香,学识才华。芸帙犹芸编,那么芸编又是什么意思呢?明朝张岱《夜航船》中说:“芸编,芸香草能辟蠹,藏书者用以熏之,故书曰芸编。古诗:‘芸叶熏香走蠹鱼。’”关于“芸帙”二字,出处有明代梁寅《蒙山赋》:“坐紫苔兮绿绮奏,荫苍松兮芸帙舒。”清代朱彝尊《风怀二百韵》:“芸帙恒留箧,兰膏惯射芒。”看来这四个字的学问真是大了去了,故参会者都是天下的读书种子,其中一人是南京栖霞寺监院释净善。有几位我常在读书报刊见其名,远瞅都有一副高古清华之相,心里不由不生出一种敬畏。
我们上午11时前赶到湖南图书馆一楼,民间古籍收藏保护论坛已接近尾声。主持人是《藏书报》总编辑王雪霞,嘉宾三位除了韦力,另两人是原首都图书馆馆长倪晓建、故宫博物院研究员翁连溪。倪、翁二公正就民间古籍收藏的“藏”与“用”,侃侃而谈其最好的归宿在哪里。因历代私藏与公藏同等重要,私藏也是公藏的重要补充,但对私藏是否捐献公立图书馆以传世的问题,师生俩的看法不尽相同。倪先生认为,藏书在私人手中,更有助于营造书香氛围,打造书香社会。此言深得吾心,但几代之后的问题如何解决呢?韦力说清末民初湖南大藏书家叶德辉,殁后所藏都归于两个侄子,而这些私藏又成了湖南图书馆的主要善本来源之一。他接续倪、翁之争,倾向于私家自藏敝帚自珍,让人与书籍有更亲密的接触和互动,除了拥书百城经世致用,还有南面为王的情感寄托。
会后同翁连溪、韦力探讨“孤本”一词,因为海内外对其定义不一,不少人认为古籍尚存世一至三本即可称孤本。翁连溪认为:“孤本之孤,就是说的一本,但要尽力留下底本,传承中华文脉。”韦力则称:“藏书只是拥有书籍的物权,并没有权利去禁锢作者的思想,藏家若有幸得到孤本也应该化身千百,更多地惠及社会和读书人。”
我们随省图古籍专家寻霖去四楼,观看“册府赏珍——民间收藏珍稀文献邀请展”,算是再开一回眼界。展柜中的文献既有历代珍稀版刻,如唐写经、明清内府刻书、套印系列,又有罕见的湖湘地方文献,包括曾国藩、曾国荃兄弟文献及何绍基《临张黑女墓志》。上半年首展时见清代册页《湘江送别图》,描绘光绪十五年(1889年),湖湘名流王先谦、郭嵩焘、徐棻、陈三立等数十人,汇聚长沙湘江之滨,依依送别湖南巡抚王文韶赴任云贵总督,宴集成书,摹刻上版。张名倬绘图线条爽丽流畅,以极简的笔触勾勒出湘江、水陆洲和岳麓山的轮廓。送行者面目轮廓皆清晰可见,两艘官船停靠江渚,静待名宦大吏登舟远行。而浙人王文韶也真的不孚众望,并且官运亨通,旋擢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奏设北洋大学堂(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所大学,即今之天津大学前身)、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中国第一所工程高等学府,即今之西南交通大学前身)等,以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官至政务大臣、武英殿大学士。
这是戊戌年冬至日,我赴长沙拜望中国古籍鉴藏方面的几位大家,听闻他们的卓识高论,亲眼目睹诸多“稀世之鸟”,可谓有缘人遇山中仙。思谋日后倘遇古籍善本,不再轻易予人,当与诸公共读香芸帙,享受诗情画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