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突然伸手拉起柳莲,一把抱住,呜呜哭了。这是十多年来从没有过的状况。柳莲眼前顿时变得空空荡荡,不知道下面将出现怎样的剧情。
每年的这天,本来不喝酒的男人会喝几杯酒,然后就着柳莲精心炸的黄澄澄的花生米、煎炒的油汪汪的鸡蛋、切成薄片配上嫩白葱段的牛肉,喝得醉醺醺,红着眼睛走出家,半天,有时大半天,肿着眼睛回来。柳莲把早就烧好的洗脚水端进屋,男人脱鞋洗脚放倒睡觉,或者,柳莲帮男人脱鞋洗脚,男人再放倒睡觉。柳莲出门,把洗脚水倒在墙根的下水道口,回来端详熟睡的男人,眼角慢慢起了泪光,嘴角悄悄浮上了笑意。泪光和笑意让柳莲有了种毛茸茸的光晕,像逆着阳光或月光摇曳的花朵。这些泪光和笑意在十多年的绽放中有了鱼尾打开水波的涟漪和仪式感般的庄严。
这天,这天,这天……十多年前的这天,小萱走了。
其实小萱没有走,她一直都在,在柳莲的心里,在柳莲的生活里,更牢固在男人心里。柳莲已经习惯与小萱一起把日子像打水漂一样起起落落地滑过去。每个水漂的水尖上都有醉醺醺红眼睛出去肿眼睛回来的男人。
这次,男人出去时还是如往常一样,闷着头不说话,换换衣服,刮刮胡子,把皮鞋的鞋带子系紧。当年那天,如果不是男人的皮鞋突然脱落,也许……也许小萱就不会走。男人默默喝着酒,吃着柳莲精心烹饪的饭菜,眼睛越来越红。男人出门时,扭头看柳莲,柳莲坐着勾鞋垫,近来这里流行用不同颜色的毛线勾鞋垫。柳莲没动,其实已经看见男人扭头了,男人的额角有了白发,白发在斜照下来的光线里亮晶晶的。男人半下午回来,眼睛肿着,还是如往年样闷头不语。等柳莲帮他洗脚时,男人一把拉起她,抱在怀里呜呜地哭。男人说:“柳莲,这么多年难为你了,今天我和小萱诀别了,以后也不再去那座桥上了……”
男人把外套披在柳莲肩头,柔声说:“走,我们上街转转。”男人和柳莲手牵手上了街。小城华灯初上,楼角的淡黄色月亮正圆。柳莲的脚步有点虚,她终于完完全全占据了这个男人的心,她钟爱的男人完完全全属于了她。她心头有点甜,有点酸,也有点空。“空”,这个字吓了她一跳。她曾无数次假设小萱的彻底离开,小萱彻底离开那一刻,自己会是什么感受呢?她想象不出来。十多年了,她已经放弃假设小萱的离开了,似乎小萱成为了她的家人,男人对小萱的无法释怀反而加重了她对男人的爱。突然之间,小萱离开了,不,应该说是男人抛弃了小萱。要不是小萱舍命相救,男人十年前就从世界上消失了。
男人带柳莲进了金店。男人问:“柳莲,你不是想要个莲花形的耳坠吗?”柳莲想说:“是啊,我想要,可不能是今天啊,今天可是小萱离开的日子……”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简短地“嗯”!
男人十多年时间就从心里彻底忘记,不,是彻底抛弃了曾救过他生命的恋人小萱……
柳莲走出金店,有风吹来,她打了几个寒噤。男人又带柳莲去吃饭。看着身旁的男人,柳莲心底有股气被生生压下去了。
回到家,男人在客厅看电视,柳莲拿着首饰盒进了卧室。她心底那股气又慢慢升上来,打着旋儿,翻着跟头,迅速膨胀,最后化作重重地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