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凤凰旅游。早晨六点半,同来的伙伴们都去“东游西逛”了,我们一家单独行动,去看望在沱江边长眠的沈从文先生。
沿沱江向东,在古老狭长的小巷子里穿行。太阳刚刚冒出额头,巷子里除了寥寥几家卖早点的,几乎空无一人。几条木船静静地停靠在桥边,沱江水缓缓地向前涌动着,昨夜的霓虹、喧嚣早已被它一波一波地送到了遥远的下游。两边的店铺酒吧大门紧闭,夜晚的笙歌狂欢太浓重,巷子里的气息还停留在浅梦里,但也快醒了。
沿着指示牌拾级而上,在半山坡终于看见了沈先生的墓地。纵面锯开、半截插在山坡上的树木上用墨书写着:沈从文墓。那块众人皆知的五彩石安静地伫立在碎石精心铺出来的一块平地上。五彩石阴面长了厚厚一层青绿的苔藓。彩石顶部,不知谁搁了两片红色的岩石,一支燃了一半熄灭的香烟——我还发现一枚漂亮的刻着六字大明咒的光滑透亮的鹅卵石!这些东西大概都是前来看望沈先生的游客所留。彩石下两边各有一小盆碧绿的花草——不用想我也知道,那是沈先生家乡的虎耳草。它们长着碧绿的圆圆的可爱的叶子,我掐下两片,小心翼翼地包在餐巾纸里,准备带下山夹在书里。五彩石正面的字油漆已经斑驳,字迹需仔细辨认方读得出,轻轻地念:“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背面绿漆的字比前面稍清楚些:“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我对跟在身边的儿子说,这是沈先生病故以后,他的小姨妹张充和先生从美国发来的唁电里的文字,这里面藏了一句话:从文让人(竖读,每句话里最后一个字连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给儿子说到“从文让人”四个字时,我忽然鼻子一酸,差点哽咽。沈先生一生,无论是在西南联大教书期间,还是后来在北京改行搞文物研究……他,与人争过吗?
因为出来太早,我没有给沈先生买鲜花,也没有带酒,心里万分歉疚。于是,只好对着沈先生的墓碑深深三鞠躬。不知道地下的沈先生会不会露出他慈爱的笑容对我说一声,没关系的,你来了就好。我心里说,沈先生,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再来,我一定带家乡的酒给您。
临走,从沈先生睡着的山坡上,我拣了两块小石头,轻轻放入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