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阳

　　鸟雀啁啾，引得向家山四下张望，只见与医务室一墙之隔的图书室门前有块空地，一棵石榴树上点缀着几束小红花，麻雀在枝叶间嬉戏。

　　向家山满心欢喜，走下台阶，来到树前。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这位同学，你的脚怎么啦？”

　　向家山转身一看，是一位中年女人，浑身散发出书卷气，一头齐耳短发，圆脸明眸，很是关切地望着他。

　　向家山垂下头，说：“我的脚被鞋子夹烂了……拿药水回去擦。”

　　她惊讶地“哦”了一声，走过来，蹲下身子，仔细察看向家山的脚，伸手捏了捏，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向家山的双脚脏兮兮的，臭烘烘的，他想她会被吓跑。可她没走，反而柔声地问，有多久了？是否痛得厉害？

　　“走吧，我帮你擦药水。”她扶向家山走进图书室。屋子狭小，书也不多，但很整齐，给人以舒适感。她把向家山领进休息间，按在椅子上坐好，端来温开水，小心翼翼地给他洗脚。他羞怯地望着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熨帖与温暖。

　　“你妈给你洗过脚吗？”她把向家山的脚搁放自己腿上，用毛巾擦干净，微笑地看着他。

　　“我……我没妈妈。”向家山低下了头。

　　她讶然地望着向家山，说了声“对不起”，轻柔地涂抹药水。

　　她离向家山很近，他嗅到了她的发香，抑或母性的味道。他说：“阿姨，谢谢您！”

　　“阿姨？”她立马提高了嗓音，瞪着向家山，“我姓孟，我是老师，请叫我老师！”

　　向家山被那两颗白眼球吓怕了，忙不迭地说着“谢谢孟老师”，她的脸色才由阴转晴，很快恢复常态。

　　“老师是光荣的，哪怕是管理图书、打扫厕所、清洁校园，我也是老师啊。”孟老师喃喃自语。

　　孟老师执教多年，备受学生尊敬，只因患了一场病，精神受过刺激，乡中学就不安排她授课了，给了一个闲差，美其名曰“图书管理员”。图书室只是摆设，阅读者寡，孟老师独处时多，她平时种花养草，诸如山茶、月季、丹桂、红杏之类。她把石榴栽在图书室门前，日日浇灌，精心呵护，石榴渐呈旺盛之姿。乡村校舍，草木青青，鸟语花香，俨然芬芳四溢的百花园。每有学生经过，孟老师会主动打招呼，热情洋溢。有调皮学生故意说她不是老师，孟老师就不高兴，挥舞扫把追打，“我是老师！我教的学生遍天下，有老师、医生、警察、军人、飞行员……”

　　“你喜欢读课外书吗？随时来啊。”孟老师眉眼盈盈，与刚才判若两人。

　　向家山说：“好啊，谢谢孟老师!”

　　孟老师红润的脸比石榴更好看了。不知不觉，她把向家山的脚涂成了“紫红薯”，忍不住“扑哧”笑了。山雀欢叫着掠过墙头，飞入澄澈的蓝天。

　　此后，向家山每次领了药水，都是孟老师细心地替他清洗擦药。室内很安静，向家山脚搁凳上，手翻文学、历史、科普等书籍，想象着大山外面的世界，思绪飘出很远。十余天后，他的双脚全好了，只要有空就来看书，见到孟老师甜甜地叫几声，孟老师眉开眼笑。

　　有一次，孟老师把向家山叫进去，打开一个纸盒，说：“喜不喜欢？”向家山瞟了一眼，纸盒里卧着一双崭新的白色回力球鞋。“喜欢啊!”他爱不释手地捧在胸口。

　　“天气变凉了，你怎么还穿拖鞋呢？赶紧穿上吧。”孟老师爱怜地望着向家山。

　　向家山犹豫片刻，放回鞋子，垂手而立。溃烂的双脚是孟老师护理好的，恩情无以为报，他又怎能平白无故地接受她的馈赠呢？向家山的妈妈去世得早，爸爸患病，干不了重活，向家山是由奶奶一手抚养大的。奶奶虽未读过书，但从小就教育向家山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孟老师注意到了向家山的变化，她把鞋子塞回他手里，说：“不穿鞋冻脚，感冒了会影响学习。也不白送哦，你帮老师打扫卫生吧。”

　　向家山抬起头，孟老师正笑容满面地看着他。此后，向家山穿着新鞋子，经常来图书室拖地、抹窗户、擦书柜，或者给石榴树浇水，十分快乐。

　　三年光阴稍纵即逝，转眼面临高考，墙角石榴鲜红似火，向家山好久没来图书室了。孟老师打听到向家山请假回家了，一宿未眠。次日，她坐了二十多公里的中巴车，再走一个多小时山路，天擦黑才找到向家山位于大山深处的家。向家山的爸爸头箍白布，表情呆滞地坐在凳子上，像一截木头。向家山一见孟老师，磕头三拜，哽咽道：“对不起!孟老师，最疼我的奶奶去世了，我想照顾爸爸…… ”

　　昏暗油灯下，孟老师坐在向家山对面，目光如炬地望着他……

　　后来，在孟老师的帮助下，向家山顺利参加高考，大学毕业后参军入伍，守卫祖国的边疆，多次获评“优秀士官”，荣立三等奖一次。

　　今年五月，向家山回家探亲，首先就去学校看望孟老师。有人告诉他，孟老师因病去世两年了。

　　伫立校园中央，向家山忍不住泪如雨下。不远处，那棵石榴树更显蓬勃高大，枝叶葳蕤，一簇簇红花开得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