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伦
回雁峰
永恒站在那里
回雁峰
让浪迹天涯的游子知道回家的路！
南岳七十二峰之首。山峦回望
寿佛源头。纵有万语千言
却表现得沉默是金。让倾听代替言说
任那带着雪花的翅膀、追赶白云的心
年年复述天空的湛蓝，人世的辽阔
任四面八方的风吟咏同一首诗
——万里衡阳雁，看尽江山无限
雁来，都是秋风故人
雁去，因为大地春回！
我们为什么热爱诗歌
——兼致陈群洲兄
“木铎之心，素履之往”
可以形容山道上虔诚香客。亦可形容你我
爱诗成痴。禅家有断习的智慧
我辈凡夫俗子，一生爱诗
未必不是幸事。
我们都是衡阳人，生来
内心就耸立一座高山，譬如南岳
譬如回雁峰。我们都确信是诗情
引南来雁阵，年年排云碧霄
这是我们表达彼此福至心灵的一种方式
记得那年金秋，和朋友一起到福严寺
有人问，为什么热爱诗歌
我们抚摸寺里结满果实的银杏，微笑不语
四棵古树生长在那里一千多年了
从来不急于向别人解释坚守的意义
风，一遍遍吹来
我知道，那一刻
我们其实都在细细品味
衡阳先哲王船山老夫子一句话
——习气所成，即是造化！
一个早晨的遐思
——兼致也人兄
他们抵达衡阳
我说回到故乡。因此，我有一千种理由
放纵自己灵魂出窍
譬如在青春诗岛，初秋某个清晨
让人莫名地无限遐思
此刻，我醒了
我在心里默默对遥远的爱人
说，昨夜梦里
看见掠过长天的雁群
正向衡阳飞来。我与它们有着相同身世
丝毫没有惊慌。甚至
期待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雪
慢慢覆盖我中年之秋
正愁无人可以相诉
抬头，看见一人
仿佛随意一站，风姿绰约
玉树临风。一定是某位参加青春诗会的诗人
轻易从心中捧出一首赞美诗
将早晨徐徐打开
待我走近，不禁莞尔
原是一块顽石。不，不是顽石
是被妙手点化的诗之精灵，自带山水
就在他身边席草地而坐吧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清晨
扪心自问，除了诗
还有谁在此刻心平如镜，身世两忘
南岳云，湘江水
初秋的衡阳
我需要找到一个诗眼
点亮我心中的衡阳
这点小心思
早被你勘破。多么幸运
我也在这一刻得以开悟。窥见天心
你看，大自然季节更替
总在夜间悄悄进行
白昼暑热尚未退去，夜间清凉渐渐潜入
酝酿韵律。有人要在南国乔木阔叶
写下唯美动情的诗句
我还预感到，秋声浩荡时
才是最美衡阳。北雁南飞
天空的湖泊多么湛蓝。大地的湘江
绵绵无尽，叙说人间沧桑巨变
古老石鼓书院，以经久弥新的姿态
伫立蒸、湘、耒三水交汇处
除了将自己和盘托出
还要上演一场让历史铭记的青春诗会
黄昏的祝融峰
——兼致陈新文兄
“南岳独秀、如飞
配得上人世间所有敬仰！”
这是我们抵达祝融峰时，雄心勃勃的
罡风说的。夕照中，晚霞似火
像对仍在坚持登顶的游客诠释一种教义
我曾不止一次说过
人过中年，不再热衷登高
越来越喜欢看河流服从内心愿望，平缓地
向着远处、更低处流去。沿途的风景
交给两岸。我只愿在诗中随波逐流
与命运握手言和不是什么尴尬之事
譬如此刻，落日沉默，月亮缓缓升起
我相信，内心平和一如我们
没有谁在往事中重构险境与陡峭
那就不妨找一块岩石坐下吧，兄弟
让我们悉心静听时间留白处的低吟浅唱
夜宿南岳财富山庄
——兼致曹清华兄
佛性即自然
如风来、雨落
如一道命里的坎，得过且过
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我已坦然受之
如今腾空顽疾，又将散淡之躯交给诗与远方
如回乡，如登南岳
全凭心性，且走且停
如方广寺，故地重游，找回两年前的同题
如夜宿财富山庄，恰到好处，安置一个山中之夜
如漫步与闲谈，无意丈量得失
如庭前花开，摇钱树随风，长寿泉蓄雨
如日落，夜雾弥漫，虫鸟鸣幽
而我，想说明白一段佛理，像绕口令
不如一场来去匆匆的豪雨快捷。它无限加深夜晚
让我们，如此轻易地
成为大自然的一部风，融入名山
在众佛无边的庇佑中
祝融峰
在万众的顶礼膜拜中
高耸云霄，雄峙南天
祝融峰!
从不曾为谁改变姿势
一缕晨曦，万斛星光
夏季雨水，冬日狂雪
四季风云变幻，宇宙的万有引力
在此，不过是围绕火神，演变世态万象
而你，心无旁骛
向尘世彰显禅定
我在不同季节
多次登上此峰
如果说，这一次登临
又有新悟，那便是自欺欺人
但我毫不谦虚地说
早已读懂，一个自性清净之人的
心中乾坤。南岳四万八千偈语
无非一次次阐释天地间最简单的事实
群峰之上，是云的故乡!
在石鼓书院遇见甘建华兄
羞于告诉人，我这个年过半百的
衡阳人，此前竟然没拜访过石鼓书院
今天有缘亲近，满心欢喜
我说，没错
是我心中一千次想象过的模样
我允许自己借助诗韵的曲径通幽
让灵魂与这一方千年文脉同频共振
就像蒸、湘、耒三水于此汇聚
然后浩浩向北
心中那面石鼓，早已雷动澜生!
你握着我的手说，因诗缘
我们兄弟得以在大观楼聚首
然后又骄傲地向天南地北的诗人说
“我们是衡阳人，衡阳人都是好人!”
诚哉斯言!没有人不相信你的话
从朋友们满脸真诚和敬意
我知道，他们读懂了这一方水土
读懂这座书院的风骨节操
读懂石鼓山于沧海横流中
怎样的立定乾坤！
藏经阁前的野花
他们登堂入室
虔诚与否，不敢妄言
这些诗人都想用诗行打通寺中言说
以祈求神助，确是真心
我是个门外汉，没想过不朽
因此放逐自己中年
得以与藏经阁门外野地那些小花偶遇
这渐离尘世的邂逅让我如此心安
你看，每朵小花都是面镜子
照出我影子。同样，我略带忧伤的眼眸
洞悉它们干净的灵魂。它们独自开放
像朝圣者走过每一个日子
芳香和余温，只有同样孤寂的野蜂能够体会
山里的风，在不可言说中传递某种信息
我按捺内心喜悦，不说五彩斑斓
只想像佛拈花一笑
便灿烂山中这个初秋的上午
白地市
“湖南衡阳祁东县下辖的一个乡镇
像一只泥饭碗
湘桂铁路和322公路这两条平行线贯穿其中
更像一双筷子。我固守故土的祖祖辈辈
就在这里打捞生活……”
在一篇文章中，年轻时的我
曾这样描绘我的胞衣地
如今人到中年，越来越怀疑自己
是否有权力轻易就向别人说到故乡
多年流浪，多年缄默
换来记忆里它四角的渐渐坍塌
儿时的快乐，偶现在微茫回忆里
而父母坟前长高的松树与渐深的野草
轻易化解过路风喋喋不休的抱怨
此刻，我俗套而笨拙的言辞不知该表达什么
也无法自证身世的清白
但我明白
白地市，我的故乡
拒绝一个游子泛泛而空洞的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