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艳

　　我的少年时期，家乡经济很是落后。那时，人们出行的主路是一条被轧得坑坑洼洼的黄泥马路，通往县城的班车每日有且仅有一趟，这无疑给周边村民带来了极大的不便，父亲就常为此事烦恼。

　　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父亲，读过高中代过课。那个年代，教师的代课薪酬极其微薄，父亲不得不由代课教师改学手艺来维持生计。制砖、烧窑、装修等活，父亲都做过。从我记事起，他就做起了装修。起初，父亲只在家附近一带做，年复一年，附近的活儿完工后，闲不住的父亲将业务拓宽到了隔壁村……远处揽工，就面临着出行的大难题。早出晚归，辛苦劳累不说，路上耽误的时间太长，主人难免不欢心。左思右想，父亲决定拿出那时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买辆摩托。说干就干，摩托车驾照考到后，他果断提了车。我至今依然清晰记得父亲骑着平生第一辆爱车神气颠簸在泥泞马路时的场景。

　　摩托车的到来，的确给家里增添了不少欢乐。那些年，母亲办生活、走亲戚便捷了；父亲无需为赶工而起早贪黑，业务范围越做越广；我和弟弟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相比同龄人，幸福感也越来越强。

　　犹记得上寄宿制初中时的冬晨。天还不亮，别家孩子冒着严寒打着电筒匆忙赶赴学校时，我慢腾腾地爬出暖和的被窝。待到晨光初起，朝阳斜射到家门前，我才坐上父亲的小摩托徐徐出发。途中，每当行驶的摩托驶过赶早同学的身旁，我迅疾拉开头盔镜，伸长脖子热情地同大家挥手，待那一个个羡慕的眼神向我投射过来，一种不自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那一刻，我觉得父亲的摩托真是无比威风，父亲的肩膀竟是那般厚实。

　　读师范后，我回家渐少，除了寒暑假，坐在父亲身后的时机少之又少。每次父亲送我至车站，我必提醒他骑车注意安全。父亲也总拍着胸脯：“相信你爸！”

　　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的业务越来越不景气。家里两小孩上学，再加上日常花销，经济愈显拮据。情急之下，父亲决定到大城市去寻求发展。担心母亲此后出行不便，父亲决心教她骑车，以备不时之需。母亲是新手，那条乡村主路又不平整，遇突发情况，她就格外慌张。在一次骑行练习中，因操作不当，母亲竟摔到了路边的山崖中！幸亏那处山崖树林密布，人车均被树枝抵挡，才没坠落山崖。可是，母亲不幸摔折了腿，以致后来都无法走远路干重活。当时，我甚至怨恨父亲，恨他不细心不疼人，并扬言不再理他。直到后来寒假返家，邻居们在我面前不住地夸赞父亲。原来，母亲卧床休养半年里，面对里里外外的家事，以及母亲的饮食起居，父亲任劳任怨，料理得妥妥帖帖，如此种种，得到大家一致好评。我这才消除了对他及那辆摩托的怨恨。

　　大学毕业后，我成为了一名教师，恰好被分回老家镇上中学工作。父亲得知消息，高兴万分。可出行方式再次成为我的困扰。父亲又自豪地拍着胸脯：“有你爸，我做你的专职司机！”

　　往后上班的日子，即便隆冬，我也早早起床，天还没亮便催父亲出发。每次即将行至校门，我将头盔镜闭合得紧紧的，头埋得老低，身子骨恨不得缩进整个头盔，生怕被熟人认出。到校门口，我提出步行，父亲不允，坚持要送到宿舍。我冷冷回绝。父亲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意，说道：“这辆摩托才新买不久，好看，不会给你丢面子。”父亲的唠叨使我极不耐烦：“同事的父母都开小汽车接送呢！”父亲不再言语，默默地调转车头，倏忽消失在我眼前。尔后，我和父亲就默契地保持如此接送状态，直至后来我调离那所中学。

　　时光飞逝，我们姐弟工作都已稳定，家庭条件也有了改善，鬓发稀疏的父亲却依然在外奔波。眨眼，我的孩子也上了幼儿园。那日，我照常开车送儿子上学，坐后排的儿子突然道：“妈妈，你也买辆摩托车吧，我想坐摩托车上学。”我猛然一怔，记忆霎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睛忽而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