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鹏
“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这是王羲之给友人寄橘子时,写下的一张便条,名为《奉橘帖》。大意是,送上三百颗橘子,因为未到霜降,没能多摘,盼望友人不要嫌弃。
“快递过程中温度高,立刻吃的话口感不好,你把桃子放在冰箱里冰一下,吃起来更甜更脆。”这是麦穗姐给我寄桃子时发来的一段话。我突然想到,若是没有网络,或许她也会把话写在便条里一起寄给我吧。
前些天,我分享了一篇写桃子的文章,评论区里收到麦穗姐的留言,“爱吃鹰嘴桃吗?我家果园有。”因为羞涩,我没有回复她,没想到两天后,就收到了她寄来的一整箱桃子。
鹰嘴桃的模样很特殊,像是寻常的桃子长出了一双鹰嘴,尖尖的,洗桃子时鹰嘴不停地啄人。鹰嘴桃的表皮以青色为主,有红色,却不泛滥,宛若晚霞点缀在天空。果肉呈青白色,但这并不意味着口感的酸涩,它不仅脆甜,而且多汁。靠近核的果肉会突变得极红,隐隐地泛着紫,恰似晚霞的根,深深地扎在鹰嘴桃的心房。
自古以来,文人之间就有赠送特产的风尚。“礼轻情意重”,当一份礼物跨越山河抵达友人手中时,它就拥有了这一路的云和月加冕的分量。梅尧臣在《泰州王学士寄车螯蛤蜊》中写道:“车螯与月蛤,寄自海陵郡。谓我抱余醒,江都多美酝。”古时没有朋友圈,他心中的欣喜无处可晒,就把这件事晒在自己的笔下。“娇女巧收壳,燕脂合眉晕”,写的既是眼前之物,也是心中之情。它们是朋友赠送的,所以不可辜负,必须精心雕琢出一些清辞丽句来表示珍重。这种心理在其另一首诗《李国博遗浙姜建茗》中有更直观的描写:“但拜故人贶,何言为物薄。我心易厌足,不比填沟壑。”只要是朋友相赠,哪怕是生姜和茶叶,在他的眼中,都可媲美珊瑚和玉叶。而这一箱桃子于我而言,何止能填沟壑,甚至能向上堆出一个小山包,尖尖的,如若鹰嘴。
世人常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事实上,它的评判标准并非狭隘地指向赠送礼物的行为,而是突出礼物之上承载的意韵。甘若醴,是因为礼物上承载了请求渴望、讨好奉承等熙熙攘攘的词语,所以它的味道充满了世故和功利。淡如水,是指君子间赠送礼物的原因很简单,仅是为了分享,为了友情,并不涉及任何礼物之外的需求与期盼。这份念头清澈如水,也美丽动人。它剥离了欲望,没有深沟要填,便只剩下平地,一层浅浅的水就能将其覆盖。
我把桃子堆在房间里。午后,推门而入,满屋的清香扑鼻而来,填满了心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种出了如此美好的鹰嘴桃的土地,也养出了热心肠的麦穗姐。因为任务繁多,每次我向她请教写作方面的问题时,都是在晚上10点以后,这算是最私人的时间了,也是一天里难得的写作时间。但她从不介意被我打扰,永远能在分针踏出一小步前回复消息,然后和我一直聊,直到时针被吵得忍无可忍,也迈出了一小步。
我不知道我多少次打断了她的写作思路,至少要比这一箱桃子的数量多。
身为文人,梅尧臣为了表达对友人的感谢,写下了《永叔赠酒》《吴正仲遗蛤蜊》《江邻几寄羊羓》等一系列诗篇,我没有他的才华,写不出《麦穗姐赠桃》,只能涂鸦几句,去赞美鹰嘴桃果肉深处那动人心魄的润红,它真若霞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