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华

　　夏夜的山村，一轮明月柔柔地照亮着房屋的前坪。

　　方阳明躺在前坪的凉床上，妻子刘玉珍用蒲扇为丈夫驱赶着蚊虫。

　　这是老方夫妻多年的习惯了。

　　老方很享受，刘玉珍也已经习惯为丈夫提供这种享受。

　　结婚快五十年了，这样的场景周而复始地演绎。

　　老方享受着妻子的柔情，刘玉珍享受着为丈夫付出的幸福。

　　“老方，和你商量件事。”刘玉珍轻轻说着。

　　“什么事？”方阳明随意答着。

　　“说了你莫生气呀。”刘玉珍有些犹豫。

　　“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事值得生气呢？”方阳明爽快地说。

　　“你晚上睡觉的鼾声太大了，我从女儿家回来，再同你睡在一起，已经不习惯了，有时候整晚都没有合过眼，我们能不能分开睡？”刘玉珍似乎有些委屈地说。

　　老方听到后，坐了起来。

　　“这都睡了快五十年，怎么就不习惯了呢？”

　　“大概是这几天在闺女家一个人睡，落下了这个毛病。”

　　老方看着妻子，虽然月下不如白天，但他还是看出妻子有些消瘦了，一股爱怜袭上心头：“那好，只要对你好就行。”

　　“你还是睡在南房，我到客房去睡。”

　　听到妻子这么一说，老方感觉她早已做好了准备。

　　夜已深，老方到了南房，妻子去了客房。

　　虽然是睡在同样的地方，但老方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好。

　　身边没有妻子，老方就睡不着，这是老方夫妻的一个秘密。

　　新婚不久，老方当时是小方，作为知青回城被招工到一家化肥厂去当工人，这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事，但他到厂里没有几天就跑了回来。妻子问他才知道，竟然是因为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回到家里，又睡得好。

　　老方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要拉着妻子手才睡得踏实。他还调侃过，是不是因为妻子漂亮又有文化，他怕失去她，才连睡着都不敢放手呢？

　　当然，这个秘密只有他们夫妻知道。

　　后来孩子大了，有时老方带一些土特产到城里去，那时交通不方便，通常就要在孩子们家中住一二天，老方也睡不着。

　　睡不着是一件十分苦恼的事情。

　　正因为这样，老方就很少出去，如果孩子们要他去城里，他是一定要同妻子一道去的。

　　妻子考虑到他这个毛病，自然就很少出去。

　　这一次，是因为亲家母在闺女家养病，女婿到外地出差去了，闺女又要上班，妻子帮着在闺女家陪着亲家母说说话，因此老方就没有去。

　　妻子到闺女家去后的几天，他就没有睡好，妻子回来两天，刚好睡了两天好觉，他今晚又要单独睡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起来后，他洗漱完来到餐厅，却没有看到妻子，也没有看到桌上的早餐。

　　往常的这个时候，妻子都会把早餐准备好。

　　老方有些奇怪，来到客房，发现妻子虽然已经起来，但是呆呆地坐在床边。见他进来，妻子忙站起来说：“老方，我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落枕了，今天怕不方便给你做饭了。”

　　看到妻子这样，老方想，这可怎么办呢？没结婚时，是母亲为他做吃的，结婚后，妻子心灵手巧，厨房的事他从没有过问，都是妻子张罗好，他就连煮饭都不会。妻子到女儿家去时，走之前会准备好许多熟食，他只要用蒸锅一蒸就是。妻子准备的东西吃完了，他就打电话到离家二里不到的镇上快餐店，他们很快会送过来。

　　看到妻子这样，老方想想自己不会做，就决定从镇上的快餐店叫快餐来。

　　在他看来，妻子落枕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很快就会好的。

　　没想到，他这么一说，妻子不同意：“那个店子的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吃不习惯，家里东西都有，我虽然不方便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做，你试着做，你看怎么样？”

　　老方一听，这的确是个好方法，其实他也不喜欢吃那个快餐。

　　虽然一夜没有睡好，他不想做，但想到妻子伺候了自己几十年都没有怨言，如今为妻子做一两天也是应该的。

　　从煮饭要放多少水，到油盐酱醋在哪里，它们放的比例……老方在妻子的指点下，开始做起他从来没有做过的厨房活。

　　这么一忙下来，早餐出来了，中餐、晚餐也出来了。

　　虽然他做的没有妻子的水平高，但还是可以吃。

　　老方以为第二天妻子会好些，但是没有想到妻子说还是不见好。他只好继续在妻子的指导下忙碌着一日三餐，忙碌着家里原本属于妻子的家务活。

　　忙这忙那，老方没想到这些家务活，竟然比他做农活还麻烦、还累人。

　　白天这么忙着家务，不知是因为年岁大了，还是真的累了，老方发现自己一个人竟然也能睡了，虽然睡眠的质量不是很好，但一个晚上还是能睡几个小时了。

　　时间就这么平静地流淌，妻子说落枕有些好转，但不久又出现肩周炎发作迹象。

　　以前如果出现这个迹象，妻子用膏药一贴就了事，从未耽误家务活。但这一次，妻子却好像变得娇气了，她还是坚持指导老方做家务。

　　老方原本是不想做的，但是看到日见憔悴的妻子，还是压下心中的不满，继续做着他以前不情愿、又没有做过的家务。

　　这样的日子不是老方喜欢的日子，但是却给老方带来了改变。

　　慢慢地，一个人睡，他竟然适应了；一日三餐，他竟然能做出来了……

　　家里琐琐碎碎的事情，他做起来不再觉得太麻烦，甚至渐渐变成了一个习惯。

　　这天早上，他做好早餐，却不见妻子到餐厅来。来到客房，发现妻子的蚊帐还闭合着，他觉得应该喊妻子起来了。用手撩开蚊帐的时候，他看到妻子还安详地睡在那里，但隐隐约约有了心慌的感觉，终于，他看到了他不愿意看到的残酷现实——妻子走了……

　　听罢女儿的讲述，看完妻子留下的信，他才如梦方醒：妻子因为知道自己得了病，不久将要离开他，竟然以另一种方式给予他最后的关爱——

　　“老方，我们要分开了，你给我带来了一生的幸福，我却不能陪伴你一生，真对不起。更难受的是，在我离开前夕，还要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那是因为我在想，我要走了，你要幸福地生活，就必须适应离开我的生活……现在你已经适应了，我可以放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