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芬
可怡最近对一个男孩子充满了好奇,但这不会是属于她女人的原罪,因为她的好奇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行动。
如果可怡像其他女孩一样有两三个闺蜜,她们此时一定在某家饮品店八卦可怡与他初次见面的奇妙场景!你真的确定他是一口英式英语?哦,他在给人指路,在告诉一个国际友人去科技馆怎么走。他普通话带方言口音吗?天哪,如果能再次听到他开口说话,我希望他的普通话会带一点南方口音。他衣品咋样?他衣品超过太多男性,但是调性又是自然、干净,没有戴这几年流行的大表盘腕表,“老派,但又年轻。”他皮肤白吗?有八块腹肌没?是直角肩吗?头发多吗?一轮问题轰炸后,最后有人打了个响指,算是结束八卦。“嗯!信你的。搞定他带给我们看。”大家一致点点头,相信她这个从初中开始就省零花钱买两大时尚杂志看的学界it girl的眼光。
但是可怡没有闺蜜,一个都没有。所以那天的场景就这样在她脑海里开炸。他到底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科技馆附近有工业园、创业园,他跟我一样,是去参加那天的非金属材料产学研合作中心揭牌仪式?可那天台上一群中年大叔,台下则满是西装革履的企业代表及路演客,没注意到有他啊?可怡努力回忆那天的画面,最后使劲地晃了晃自己脑袋里的水,走进教室。
教室里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因为学生们以为宁可怡走错了教室,按照安排,宁可怡教的非金属材料部分已经教完了,金属材料部分应该是他们副院长马教授亲自教授。
“怎么?不想看见我?”宁可怡故作眉毛一扬,随后环视一圈大课教室,学生们哄堂大笑。宁可怡然后解释道:“马院长带着他们科研室出差去了,临时加了一场活动,晚上才能回来。今天的导论课由我暂时代一下。”说完,宁可怡打开名册,开始点名。教室里又发出一阵唏嘘声。
有的学生开始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寝室其他还没到的同学。一个叫龙季瑜的大一新生则拿出手机,在相机里框下了宁可怡在讲台上点名的样子,然后发了条朋友圈。不一会儿,龙季瑜的朋友圈就挤满了评论:“材料学导论会考满分,嘻嘻。”“长得像翁美玲。”“翁美玲是谁?”……“你这条屏蔽咱爸了吗?”最后一条评论,让龙季瑜赶紧收起了手机,打开桌上的课本,开始认真听课。
在隔壁省的省会城市,一场长江三角洲新材料产业高峰论坛刚刚落下帷幕。下午,马教授带领他们的团队又将与企业的对接会开到了酒店顶楼的咖啡厅里。此次简单的会谈,与他们对接的正是宁可怡那天偶遇的那个“又老派,又年轻”的人——“远洋材料”的总经理龙仲珩。“远洋材料”是一家做非金属矿原料的民营企业,他们看中了马教授团队研发的一项非金属原料提纯深加工机械方案,准备定制。龙仲珩与马教授也不陌生,他们本就是本科同校校友。后来,龙仲珩被母校的联合培养项目送去英国读新材料工程专业硕士研究生,最后却没有再继续读博,马教授也听过母校新材料学院的康院长谈到过。
“听说是母亲身体不太好。他大哥又和他父亲在公司经营上意见相左,家里急着要他回去帮忙。回去没两年,母亲就走了。”聊起龙仲珩,康院长总说是他见过的“最心事重重的富二代”。
知道了这些情况,马教授当然也不好跟龙仲珩聊各自的教育背景和家庭。但六七个人坐着,谈完正事了也得聊点什么。于是,一桌大男人仍旧围绕着材料行业在尬聊。聊着聊着,龙仲珩突然说: “马院长,如果可能,还想看看你们院的一项非金属纤维应用技术做得怎样,成吗?”马教授一听,可高兴了:“全国做这种非金属纤维研究的多了去,可我们更接地气,投产快,不需要你炒作概念。”见龙仲珩像是在思考什么,马教授也怕夜长梦多,当即就敲定龙仲珩去学院考察的时间,并迅速告辞。一阵热闹后,双方都各自下楼回房,准备返程。
关上房间门,龙仲珩洗把手就躺到了床上。拿出手机上微信,就看到弟弟龙季瑜发的一条朋友圈。是龙季瑜在学校上课前,任课老师点名的图片,配图文字为“宁姐威武。”龙仲珩看了一眼图片中的女教师,心里嘀咕了一声,“这小子!”然后,在下面留言:“你这条屏蔽咱爸了吗?”没见龙季瑜再回复。想他应该是下线了,龙仲珩面色疲倦地一笑,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龙仲珩回国这五年,常常是一挨着枕头就能睡着。不是说他有多累,而是一种内心的消耗。先是母亲尚在病中,父亲家外有家。再是大哥担心家里的产业落入外面的女人的手里,急着从父亲手里夺权。人家说,家中老二就像一块夹心饼干中的夹心,这话不假。因为龙仲珩的坚持,到母亲走时,家里硬是没有将父子间的龃龉透露半分。
母亲弥留之际,像是回光返照,聊起那年大年三十厂里第一次赚回了本。自己怀着老三在破厂房里挺着大肚子给工人发工资,老大老二在泥里玩得一身泥,小脸上不知又被哪个大人捉弄糊了一脸泥,“好不成器哦。”父亲忆起那时还在请人吃饭,想要来年再多贷点款的人微言轻,握着母亲的手也是泪涕横流。“成器!妈……妈!我们都会成器的!”龙仲珩哭喊着拽着大哥和弟弟在母亲病床前跪下,看着母亲咽了气。母亲走后,家里的企业才得以回归正常。父亲退了,大哥当董事长,现在不过是求着能保证一大家子旁系近亲的供需。
龙仲珩还是有着校园情结。半个月后,龙仲珩在踏入这座省属理工大学的校园时,感触尤为深刻。校园里每一张青春洋溢的面孔,都让龙仲珩精神振奋。他背着一个背包、带着自己的司机和秘书,顺着一条笔直的梧桐大道,找到了新材料与工程学院。
马教授和他的团队早就在楼下恭候多时了。他握了握龙仲珩的手,告诉他:“院长在会议室恭候龙总。”在电梯里时,龙仲珩再次核实了一下院长的情况,听得马教授连连点头:“对对对,龙总资料做得很充分,院长就是从我们母校化工学院过来的。”一番礼让后,龙仲珩前呼后拥地走进了会议室。而此时,宁可怡正拿着十多本资料,一一摆放在主宾两方的座位上。等她抬起头来时,却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个人就是……就是……就是他!
宁可怡赶紧把头低下,脸却红了半边。发完资料找了个座位坐下后,她立刻若无其事地把头抬起来,把目光投向龙仲珩,心里却是千军万马:“反正今天要看着你讲话,还不如就这样看着你。”面对面地看着他,真的很香吗?心情平复下来后,宁可怡上下打量着龙仲珩,体会是否还有初次见面时的那种感觉——“轮廓刚柔相济,不错。鬓角干净,不错。这次,我要好好听他的声音。”
世界在宁可怡心里仿佛安静了。马教授在介绍到会各方时,特别介绍到“无机非金属材料学科科研秘书、宁可怡博士”时,宁可怡自己都没有听到,只是被同事推了一下,含含糊糊站起来了一下。但龙仲珩说的每一句话,宁可怡都在认真听。
在和院长深谈过技术问题后,龙仲珩说:“其实,对于这项非金属纤维应用技术,贵院相关研究成果我都已经在公开发表的学术期刊上看过了。今天到这来,除了是想进一步了解院长带领的非金属研究团队的新成果,其实还是想来走个亲戚。这三年来,我对比过很多研究成果,也在寻找适合我们企业产品深加工的新材料技术。怎样尽快了解、迅速匹配,每天都在杀死我的脑细胞。这段时间,我太累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停下脚步,在诸多有着同等科研基础、有着不同学科历史的院校里做一个选择,将企业发展的故事与新材料这个新生学科的故事,放到一起去讲。就像培养一份感情一样?”
龙仲珩的讲话在会场引起了共鸣。马教授适时地向大家介绍起龙仲珩的教育背景。不一会儿,龙仲珩找到了几个读本科时的师兄师妹和硕士研究生的同门。一时间,会场里充满了江浙沪方言和夹杂着英语单词的普通话。可是热闹是他们的,宁可怡怔怔地呆在那里,舒了口气,心里又犯了嘀咕:“你们聊,我走了,谁叫我是土博士。”
宁可怡准备出去上个卫生间,却被马教授一把拉住了:“宁博士!”马教授当着众人的面将宁可怡介绍给龙仲珩:“宁博士是你要找的人,无机非金属材料方向。她可是院长的得力助手哦。”宁可怡正营业性微笑,马教授又加了一把火,说:“宁博士可是单身的小仙女哦。”“呵呵呵。”此时,龙仲珩那一把低音炮的嗓音、带着磁性的笑声一阵阵钻进宁可怡的耳朵,弄得宁可怡耳朵里痒痒的。只听见龙仲珩在问:“宁姐对吧?宁姐威武。”
宁可怡与马教授正面面相觑,为“宁姐威武”从何说起而好奇,龙仲珩干脆给他们托了个底:“我亲弟弟就在你们学院读书,他说学生们私底下叫您宁姐。”马教授一听更高兴了,直呼:“你这一把好算盘!”
一团和气的会议室里,除了龙仲珩,不会有人知道龙仲珩早就知道宁可怡了。
那天,龙仲珩从科技馆回家时,误打误撞走进了园区社区居民自发形成的一个相亲角。正好被一个阿姨看中。“帅哥条件挺好的啊,‘90后’女博士要不啦?”阿姨认真的样子将龙仲珩逗乐了。于是,龙仲珩也学着样子搭话道:“海归要不啦?”这一搭话不要紧,阿姨拉住龙仲珩一边问一边记下了龙仲珩的一些情况。然后,阿姨有点为难但又乐得眉眼弯弯地拿出一张有着联系方式的纸,神秘地跟龙仲珩说:“阿姨看着你蛮喜欢的,虽然你学历没我女儿高,但你有留学经历,家里倒还清白,倒还可以的。这份资料我不随便给人的,要不你试试?我女儿很优秀的。”
龙仲珩看着眼前这个性格喜庆、慈眉善目的阿姨,心里有根弦被触动了,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再看了看手里那份资料,资料上有一个脸小小的长发女孩子的半身免冠照,照片下写着:“S城理工大学新材料与工程学院讲师 宁可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