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兰荣

　　民间有谚语：“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所谓杀猪，当然是杀自己家养的猪；所谓割肉，是指没养猪的人家到有杀年猪的左右乡邻家里去买过年吃的肉。

　　从小到大，我记忆里的故乡岁月，并不是年年都可以杀年猪的。有时经济拮据时，家里早早就把猪卖了换钱。记得刚上初中那年春节，母亲寻思了好久，与父亲几经商量决定赶在年边奢侈一回，杀一头肥猪过年。一来可以留一些肉过年，二来把一部分肉卖给乡亲，凑齐我年后开学的学费。

　　母亲常在嘴边念叨：“养牛为种田，养猪为过年，养鸡下蛋换点油盐钱。”一大早，村里的唐屠夫就用长约一米多的锃亮的铁棍扛起杀猪工具来到我家，母亲早已烧好了一大锅滚烫的开水候着。村里人憨厚淳朴、与邻为善，左邻右舍此时不喊自来，准备一起帮忙。唐屠夫不急着杀猪，而是在门前空地上先架好两条长凳，搭好剁肉用的门板，这才领着大伙向猪栏奔去……

　　其实抓猪也是一个技术活，光有力气还不行。只见其中一个最有力气的人，跨进猪圈抓住猪尾巴用力一提，猪的后腿就离开了地面。紧接着，另外两人上前一只手抓住猪耳朵，另一只手从猪前腿下穿过，两人再十指相扣，一同将猪撂倒在架好的长凳上。这时，唐屠夫上前一步，从槽盆里拿出尖刀，叼在嘴里，左手使劲握住猪的下巴，右手利索地在猪脖处掸掉尘土，再抬手取下尖刀捅入猪的喉咙，再顺手拔出，鲜血就哗哗地流入早已准备好的大槽盆里。唐屠夫杀猪很有讲究，他一边叼着烟一边吹嘘，咯下刀很重要，要恰到好处才算得上高手。重了，容易杀呛，吹气时那猪便鼓胀不起来，猪毛便收拾不干净。轻了，不出血，或出血不净，便会出现淤血现象，猪肉既不好看也不好吃。

　　为便于刮毛，唐屠夫在猪的一条后腿上切一个口子，然后用一根自己带来的铁棍，贴着腿皮往里捅，将猪身的有关部位捅遍。接下来，他弯下腰，一只手攥住那条猪后腿，另一只手拉住刀口处翘起的皮，不顾腥血，用嘴对着切口用力吹，腮帮子高高地鼓着，脸憋得通红，直到把猪的肚皮吹得鼓胀胀的，才用细绳子扎住猪腿的上方。随后将猪放在大木盆上，用大茶壶装满开水将猪身遍体烫过。此时奔跑的脚步声、嘈杂的人声，在冬日冷寂的山谷间反复回荡，年味也在这回荡声里逐渐浓了起来。待把猪毛刮得干干净净，唐屠夫开始使出“庖丁”式的功夫同几个帮手用两个大铁钩子分别钩住猪的臀尖，嗨的一声，把猪从木盆上抬起来用铁钩倒挂在靠墙边的木梯子上，有条不紊地开膛、取五脏。一番忙碌，两百多斤重的大猪就被宰杀好了，再用大砍刀将猪一分为二，劈作两半儿放到先前就架好的门板上。

　　“来来来，帮我砍那个后腿肉”“莫抢，那个猪前脚就归我了”……随后，就是村里的乡亲争着要买过年肉了。还是唐屠夫操刀，父亲掌秤，面对争相买肉的乡亲，父亲一边给他们散烟，一边笑着说：“慢点几，莫急，都有份。”于是，你十斤，我五斤，唐屠夫眼色功夫好，一刀下去，重量都八九不离十。

　　杀完了年猪，当然就得吃中午饭和猪血汤了。其实在乡亲们还在外面忙活着割肉时，母亲已经在准备饭菜了。母亲将用盆接住的猪血放上一小段时间，等到它凝结，用刀划成豆腐大小的小块，再添上瘦肉、姜葱等，做出一大锅猪血汤，用来招呼屠夫和前来帮忙的亲戚和邻居。记忆犹新的是，母亲还要我给村子里的乡亲，挨家挨户都送上一碗猪血汤让大家一起尝尝鲜。既是对辛勤劳作的检视，也是对一年丰收的祝贺，更是为了增进邻里的感情，营造过年的氛围。　　 

　　待我一一送完回到家，那些在我家猜拳喝酒的乡亲，正其乐融融。趁着脸红耳热之际，大家聊开了，一年的家长里短，一年的春播秋收，村子里的风流趣事，哪家的孩子有出息等，都在屋里传播开来，笑声一浪盖过一浪，顺着冬日的风飘得很远很远。

　　许多年过去了，曾经给我带来无尽童趣的旧时光，已经渐行渐远。但那曾经热闹无比的杀年猪的一幕幕似乎还是那样的熟悉，那悠悠的乡愁早已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如今伴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我的乡亲们也一定能在新时代文化自信的托举下，拥抱一个更具开放和包容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