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志勇
陶深耕这个人,在现实中,或许是读者可真切触摸到的。
他中等个子,单瘦,深度近视,喜欢留长头发。他教物理,声音洪亮,却慢条斯理,逻辑性似乎不是很强。所以对学生们来说,最初,课堂上的他,并不太让人满意。
比如讲力学,一块木板从斜线上自由滑下,貌似很简单的东西,许多学生没弄懂。后来与陶老师成为同事的王放,毫不隐晦地对他说:“力学部分你没讲清楚。”
陶老师呵呵一笑:“你上课看小说去了,当然弄不清。”
“嗨!老师,你知道我看小说,怎么不抓我?”
“又不是每个人都非得学好物理。”陶老师剜了王放一眼。
王放曾跟隔壁班一个学生打架,把对方的鼻子揍出了血。校长说要开除王放。陶老师瞪大双眼,扶扶眼镜:“我当老师,从不开除一个学生的!”校长后退一步:“那让他去隔壁班做个检讨。”陶老师眼皮都没眨:“我的学生我教育。在自己班讲台上做检讨,可以;到别人班去,不行!”他的护犊之情,让王放万分感念。
如今,王放除自己放荡不羁外,对那些混账弟子之宽容,是继了陶老师衣钵的。
有一天,陶老师在朋友家喝酒,微醺。夜半回家,经过一条小巷,见一小偷在撬街边单车的锁。他一个箭步蹿至小偷身后,用俩手指戳中小偷背心:“混蛋,你一转身,老子一刀子捅了你!”
小偷还真吓着了,老老实实地被他戳着背心连人带车送至派出所。当发现制服自己的是个如此单瘦的家伙,恨不得立马扑过去掐死他。
该小毛贼小瞧陶老师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本地区治安不好,地痞流氓或在校园内或在街头调戏骚扰女生。陶老师班里有一个女生在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就遭遇了这样的事。
陶老师怒不可遏,第二天晚自习后,把班上几个体育生叫来,每人发一个蛇皮袋子,他自己也提了一个。学生们茫然不知要这蛇皮袋何用,他带着他们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工地上捡了几个鹅卵石,然后把石子放进袋子。
“看到他们,给我抡着蛇皮袋子扫过去!”
那一夜,陶老师冲锋在前,将一帮地痞流氓打得落花流水。后来,学校成立了“蛇皮袋护校队”,分成几组,轮流上街,最终使街头流氓行为销声匿迹。
经此一役,像王放这样平日胡混的几个人,再不敢在陶老师面前捣鬼,谁会惹这么凶狠的班主任?
王放成为陶老师弟子之前,在偏远的山区学校只听过他的温柔传说。据说,陶老师考上了中科院某研究所的研究生,但教育局揪着不放档案,他没去成。按理,以陶老师的性格,必定是要闹一闹的,奇怪,他没闹。原来另有隐情:热恋中的男人就是一软壳动物。
“你去北京读研,我岂不成乡巴佬了?我该怎么办呢?” 恋人泪眼盈盈,楚楚可怜。
陶老师连忙抱着她:“我不去了,不去了!”
妻子不单漂亮,而且炒得一手好菜。陶老师爱喝口小酒,胃舒坦了,就乐而不思其他。
王放说,和老师成为同事真是件快乐事。
深夏某夜,月朗星稀,王放与几个年轻人陪陶老师喝啤酒宵夜。天气炎热难当,三五瓶冰镇啤酒下肚后,陶老师忽然来了兴致,要去河里游泳。
王放出于安全考虑,有点惴惴:“老师,你近视哎!”
陶老师嘿嘿笑而不语,提脚就出门。
到了水里,王放才知道,陶老师泳技之高,远在他们这些年轻小伙子之上。游得酣畅时,只听得他在河中央叫唤:“游过来,你们也是吃奶长大的!”
一行五人,横渡河流,游上了对岸。
对岸是广袤的冲积平原,月光下,屋舍俨然,蛙鸣虫声一片,瓜果蔬菜郁郁葱葱,溢香清远。眼前连片的花生等待收获。
几个年轻人扯一大把花生出来,立马摘下开吃,王放说:“老师,花生好吃呢!”
陶老师就离王放几步远,半天没动静。只见他一张脸扑在花生苗中,双手在花生苗里来回摸索:“我怎么没看到一颗?”
小伙子们大笑,这老小子,纯粹如此!
若爱这大好河山,就付诸行动。近十年来,陶老师又爱上漂流。
每逢寒暑假,他便独自出发,背着橡皮筏子,漂家乡河,漂湘江,漂小三峡。一路漂一路歌,要知道年轻时的陶老师,是县十佳青年歌手第三名。妻子怎么反对都无效后,实在担心他高度近视会出危险,索性舍命陪君子,夫妻俩风雨同舟。
他们夫妻漂流,不带相机,不带纸笔,享受漂流的激情与美,只在心中。
黄河漂流,却差点就送了命。浑浊湍急的河面上横江一根阻拦挖沙船的铁索,妻子眼尖,千钧一发之际,两个人匍匐在筏子上,逃脱了被割断脖子的命运。
这漂流的人生,或惊涛骇浪,险象环生;或四野无人,星辉满天。一壶酒,一叶舟,一美人,一嗓子歌,与鱼同游……天地之间,衣襟飘然,陶老师是庄子,是苏东坡,是一个赤子。
某日,与王放在校园内散步,见前面一少妇,穿着碎花长裙婀娜前行,遂神秘地捅了捅王放,悄声说:“去,美女哎!”
王放谨遵师命,细步快跑到少妇前,——转身,却立即打了摆子,立正叫道:“师母好!”
陶老师大囧,红着脸捂嘴对妻子说:“咋从没见你穿过这裙子?”
“旧衣服,好几年没穿了,你呀!”妻子且笑且嗔。
王放那小子管不住嘴,一时传为笑谈,终究传到师母耳朵里。估计陶老师回到家中,耳朵和膝盖要遭些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