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定,自喻为衡山脚下一株苦楝,经历坎坷,坚忍不拔。而我却认为,他更像是衡山上一汪流泉,朴实无华,无拘无束。
他来自乡村,从事过泥工、包工头、记者、保险代理人、仲裁员、企业高管等工作,开过饭店、发廊、五金店、药材批发部,现致力再生资源和社会实践教育事业。社会角色的频频转换,令人惊诧不已,其背后所蕴含的勤奋与艰辛,自是不言而喻。
已亥年春,他的散文集《蝴蝶翩翩三月天》通过北京的友人转送到我的面前。当我翻开手稿,悠悠南风扑面而来,乡村画卷徐徐展开,湘南特有的清新与神秘的田园生活令我神往不已,不能自拔。
故乡,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是所有背井离乡游子一生的牵挂。哪怕故乡曾经馈赠过贫穷与苦难,但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物,永远记忆清晰,如诗如歌。
晓定笔下的故乡,是那么的鲜活、灵动、美丽,就像沈从文先生描写的湘西景像,字里行间充盈着对家乡的缅怀和赞美。
少年的眼中和心坎,雨季的乡村无疑是最妩媚最充实的。
小河见涨,塘渠丰满。原野上,穿蓑戴笠的大人们手持锄头,赤足奔行在泥泞滑溜的田埂,忙于掘口排水;浑浊的水田里,成群的鸭子抖落圈养一冬的烦闷,欢快地嬉戏觅食,它们或昂首扑翅来回追逐,或埋嘴新犁的泥坯搜寻肥美的泥鳅与黄鳝,或相依搭颈呢喃私语;几条发情的鲤鱼梭巡塘沿,无所顾忌地摆尾翻腾,溅起的水花隐没了周边雨点的涟漪,同时也濡倒岸畔一小撮稗草……
作者的血肉,似乎始终与故乡的泥土相连。对于生养他的那一方土地上,人与自然的往事回顾,总能够让读者感觉到心灵的强烈撞击。相信作者在娓娓诉说的同时,一定饱含着泪水。
田背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有马根草、鱼腥草、断肠草、地菜、野蒿、香菲草等,密密麻麻,青翠葱茏,中间偶尔伸出的几朵小花,犹如点缀在夜空上的五斗星,那么璀璨那么耀眼,紧紧攫住了正在扶犁的我关注的目光,在按序转圈扬鞭吆喝之际,总忍不住要扭头看上几眼。
作者喜用排列和比喻的手法来写景状物,如抽丝剥茧,小河流水。那颜色、温度、场景,立体而动态,让人心旷神怡。然后借景生情,尽情抒发自己对家园的热爱和眷恋,对家园变迁的无奈和惋惜,甚至传递出一丝失落和淡淡的忧伤。
十几年的光阴,老屋场已残破不堪,除却几年前改建的祠堂还耸立在原处,两厢的牌楼住房均成废墟,瓦砾断砖狼籍,一种自然坍塌的原貌。唯有一茎野生的豆角秧,在废墟尖默默守望,诠释着不解的苍凉。
我围着老屋场转了一周。真不知道那些已然枯黑的苔藓和干涸的凤尾草,是哪一年开始萌发的?也不知道那些恣肆的冬瓜、南瓜、丝瓜藤蔓,在石砌塘岸何时枯萎何时绝迹?那些侄儿辈的秧麻蝈,就真没有摸螺蚌、掏鱼虾的兴趣了么?
故乡在作者的眼中,永远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地方,已经定格在作者心中的。故乡是根,是生命的源泉,是灵魂的皈依和救赎。朴素而原生态的生活、劳动场景,通过一系列细节描述就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自然而亲切。
小时候常称鲫、鲤、鳊、虾为“野鱼”,即不用放养自然繁殖的意思。在涨桃花水、端午水的月份,每口山塘水漫岸的时候,队里就会安排专职看水的社员逐一开闸泻洪。于是,沟坎水圳边,处处闪动腰系篾篓装罾放莒的身影,远处,羊角岭脚的梯田田埂上,三五只白鹭悠然巡视。上空,无数蜻蜓与几只新燕穿梭争食。
这本散文集中的文章,大都可归入叙事散文一类,情节、细节均细密而繁复,语言具有典型、浓郁的地方特色,乡土之气弥漫。稍嫌生涩又不失流畅,尽管在结构布局上随性而为,却总意味深长、引人入胜。
无论是对湘南的风情、民俗、劳作器具的打捞,还是对爱人、亲人、乡邻的描绘,作者均倾注饱满的情感、真切的感悟。以诗意的笔触,独具一格的叙述方式,唯美的意境营造,将乡土文学的原汁原味与淳朴厚重,毫无遗漏地保留下来。
写作手法,需要创新。而几近湮没的乡村文化,则更应该传承和保护。我相信,诗人陶潜开启的田园文化时代,一定会成为我们未来的精神家园。
(作者系中国青年出版社原社长、《中国青年》原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