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电话响了两声后戛然而止,然后出现一个女声提示: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我知道,这是被对面的家伙给挂断了。
我打的这个号码的主人,是一位张姓的配送员。他载着我的午餐,载着我失落的胃的希望,竟然迟到接近两小时。他与我之间四公里的路程,似乎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我很生气,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作为年点外卖超过一百单的外卖重度依赖用户,我虽然遇见不少服务快捷、文明礼貌的配送员,但品格恶劣的家伙也有很多,他们接了超出能力范围的订单,便开启长时间断断续续的耽搁。这位系统显示送单20件,平均评分3分的张姓配送员明显属于后者。
等待的期间我备受煎熬,他每前进0.1公里,都足以让我的胃传来些许舒适,救星就要来了!每隔三十秒,我刷新一次配送员的最新定位,上面显示3.7公里,3.6公里,然后停留在3.5公里处整整十分钟。此刻我早已饥肠辘辘,胃已经传来一阵又一阵痉挛的痛感。为什么不接电话?你还能不能送过来?我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给外卖员发短信,然后开始满屋子翻箱倒柜寻找零食和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没有回电,只有一条短信传来: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状况,我会尽快给你送过去的。我的耐心几乎要消耗殆尽,在饥饿的侵蚀下,我简直变身成一个满腹牢骚、破口大骂的小人。但别无他法,重新下订单的话,商家接单,制作好菜品,骑手赶赴商家接单,到最后送达,这一套流程实在是太长了。而且,难保下一个配送员足够靠谱,不会让我等待另一个漫长的两小时。
二十分钟之后,阿弥陀佛,门铃总算响了,我打开房门,一个帽檐滴着雨滴的可怜家伙站在外面,也不说话,递给我一份饭。
没有给他任何好脸色看,接过湿淋淋的袋子,我直接将门用力地关了。我觉得我做的没错,这是给他挂断电话的惩罚。即便有什么紧急原因,他为什么不回电给我,及时说明情况呢?
可能是不想让我差评,外卖员又发来短信:对不起!外面雨太大,我骑车在路上摔了一跤。撒谎!这个人肯定在撒谎,他是在为自己的拖延找借口,我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我嚼着已经凉下来的寡淡无味的饭菜,与残羹冷炙的滋味也差不厘了。我随手点击了差评。
窗户传来了动静,是呼啸的风声刮得窗户振振作响,淅淅沥沥的雨敲击在玻璃上,遮住了城市的夜景。刚才那位张姓配送员,他就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环境下送餐,这么看来,迟到似乎也情有可原。他说自己摔了一跤,该不会受伤了吧?我的怒火才平息下来。
当天傍晚,外卖APP的客服给我打电话:徐先生,不好意思,影响您的就餐体验了,但我想向您解释说明一下,骑手是一位聋哑人。
听到“聋哑人”这三个字,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客服其他的话我都听不太清了。我重复着:“没关系,我知道了。”脑海里一个声音在喃喃念着,给我送餐的骑手,他竟然是一位聋哑人!我以为他欺骗了我,可他根本没有办法向我解释!我尝试着给他取消差评,但已经无法更改。
这件事和茫茫多的愧疚一直积压在我心底。后来,我的身边有位勤工俭学的同学也去做骑手。他为了挣足生活费,奔忙于早餐店与宵夜店之间,皮肤晒黑好多个色度,以至于开学时很多人差点没有认出他。这种本该让人脱帽致敬的行为反而滋生了一些闲人的闲言闲语。贫穷不是罪过,那些没有挣扎在温饱线的人不知道,勤劳和可耻无论如何是挨不到一起的。时间转到今年八月份,“利奇马”台风殃及东南沿海城市,一位上海的朋友和我说,周末出门不便,点了份外卖,风雨很大,配送骑手的帽子被风刮飞了,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额头上,看起来很是狼狈。
仿佛昨日重现一般,被风刮跑帽子的配送员,聋哑的配送员,勤工俭学的配送员,这些形象毫无间隙地在我脑海里重合在一起。这是怎样一群人呢?我好像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狂风暴雨中,天暗如寒夜,他们骑着散发出微弱光芒的电动车行驶在积水的马路上,就像擎着火炬的人试图冲破重重迷雾,冲向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