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辉

　　吴花把包摔在沙发上，阴着脸，锅碗瓢盆弄得噼里啪啦响，像谁家请了鼓乐班。路中抬起浮肿的眼，眨巴几下，整理了桌面凌乱的材料，用卷边的书压好。他晃晃晕乎乎的脑袋，去厨房拿把半黄半绿的青菜到水管下洗。

　　直到吃完饭，吴花都没放脸，厚嘴唇噘得像烤熟的香肠。吴花在私人医院发传单，上午在县城发，下午深入农村。那家医院的传单，路中见过多次，印得花里胡哨。发这类传单，不受人待见。

　　吴花冷哼，撴下饭碗，指着路中的鼻子说：“你看看你，整天待在家里，坐在电脑前，扇着风扇，脸捂得傻白，看看我，看看我！”吴花身材高大，丰腴壮硕，由于激动，脸涨得通红，瞪着大眼，嘴里喷出唾沫。路中扶扶深度近视镜，仔细看吴花，吴花脸色黝黑，脖子里有一圈湿疹，浑圆的胳膊黑紫。路中看完吴花，很心疼，又很委屈，小声说：“工作性质不同啊。再说，你一天挣四十块钱，我一天挣一百呢。”吴花听力很好，路中小声说的话，一笔一划都从她耳朵里进入，在心头刻下来。吴花愣了愣，跳着脚吼：“是，你能耐，你能耐咋不一天挣八百？看看你那个窝囊样，让老婆风吹日晒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咱村的黄六跑车，一年盖一栋小洋楼；咱村的二欢在南方卖菜，两年在城里买了房；咱村的……”门外一阵自行车响，上初中的儿子回来了。吴花立马刹住口，跑到门外笑着接儿子。路中低头吃完饭，到书桌旁接着打材料。

　　路中酷爱文学，近乎痴迷。他身材原本矮瘦，熬夜读书，熬精力写作，显得愈加矮小羸弱；他眼睛原本细小，用眼过度，不得不戴上高度近视镜。二十几年了，路中只有一些短文章见诸报端。康县宣传部老顾也喜欢写文章，青眼赏识，聘用了路中，让他负责打写材料、编辑县报的副刊，准许他在家里工作，一月三千，这份薪水在小县城康县也算不错了。

　　刚进夏天，康县下了场罕见的大雨。县城郊区有个鱼塘，鱼顺着水游进大街小巷，很多人卷起裤管下水逮鱼。鱼很好逮，徒手抓也能逮住，人们得意忘形，忘记了街道不是河道，就有几个人掉进窨井里，消失不见，其中有老顾。路中失业了。

　　路中去县城商场、酒店、私立学校等面试，都是让他留下电话等通知，几个星期过去，路中没接到任何通知。这段时间，吴花下班回来，安静地做饭，安静地洗衣裳，嘴角挂着微笑，没有坏心情，不发坏脾气。吴花还劝路中不要焦急，工作慢慢找，老天饿不死瞎麻雀，又说，路中你好歹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不是瞎麻雀。路中苦笑。

　　三个月了，路中也没找到活干，其间吴花没发过一次脾气。路中买了辆三轮车拉货，慢慢晒得皮肤黑紫，脖子里一圈痱子，夜里刺挠着痒。他不敢搔，搔烂了就会变成红丫丫的湿疹。拉货的生意时好时坏，一天累死累活也就挣七十来块钱。他想念老顾，偷偷掉过几次泪。

　　晚上路中送货回来，三轮车胎瘪了，吴花去接他。两人费尽辛苦才把车弄到修车铺，补好胎已是深夜。路中和吴花在路边吃炒拉条，喝冰镇啤酒。吃饱喝足，路中骑三轮车拉着吴花在路上慢慢走。路灯光缓缓落下来，夜风送来合欢花的香气。吴花快乐地说：“路中，这就对了！”一直到家，路中也没咂摸出吴花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