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华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办公室。

　　甫见面，她惊喜地叫，是你！

　　他抬起头。一张秀美的脸，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他笑笑，问，姑娘，办事？

　　不呢。她也笑，今天开始，我们是同事啦。

　　他用手拍拍脑壳，有点不好意思。是呀，昨天主任就说过，今天有新同事要来，没想到是你。忙起身去倒茶。滚烫的开水倒进纸杯，袅袅热气，一下冒起。他的脑海里，隐约出现一幅画面：

　　黄山，百步天梯，一位中年男人爬得口干舌燥，心火直冒，便就地坐下来，拧开随身携带的水壶，想倒杯水喝。水壶居然是空的。此刻，纵是四周景色诱人，他也无心欣赏，索性闭目养神。

　　哗哗，有水流声。中年男人感觉手里的杯子一沉，睁眼一看，一道比黄山还俊美的风景，就立在面前。那是一位年轻的姑娘，正将水壶里的水往他的杯子里倒。热气氤氲，比百步梯顶的雾霭还要美妙动人。

　　谢谢！第一次相见的画面，定格了。

　　因了这段缘由，他和她自然是办公室里走得最近的同事。

　　转眼，到了“十一”长假。她对他说，有什么行程？他说，想去九寨沟。她说，好呀。我也正想去看看。

　　两台车凌晨出发，晚上就到了。随后几天，他们去看湖泊群、瀑布、彩林、雪峰、蓝冰和藏族风情，将九寨沟六绝看了个遍。

　　她惊艳于九寨沟的美。

　　这是高原，居然享有“水景之王”盛誉，你说怪不？她一路唧唧喳喳，像个孩子，将一肚子好奇全倒给他。他听着，脑海里又响起黄山百步梯的哗哗水声，心似乎被融化，变得特别的柔和。他告诉她，这里虽是高原，却是一条纵深的山沟谷地，而且又为森林覆盖，加之周围雪峰耸立，便形成了许多高山湖泊。

　　她双眼炯炯有神，望定他，又问，你最喜欢什么风景？他又想起了黄山百步梯上的哗哗水声，脱口而出，山水之景。

　　哈哈。她笑，笑成彩林的样子。然后，一掌拍在他肩上，大声赞叹，英雄所见略同。

　　一次，两人驾车去了县内的紫石堰镇大山里，居然也发现了一处小瀑布和湖泊群。其中有一处方圆三十来亩的湖泊，湖水碧绿如缎，宝石般镶嵌在群峰之间，煞是可爱。

　　她说，这简直是我们祁州的小九寨沟啊。

　　他笑笑，说，真个是风景处处有，只是没被发现而已。

　　她突然想调皮一下，歪着头问，风景处处有，好像你还发现了别的风景似的。一掌拍在他肩上，说来听听。

　　他认真地说，世上的风景太多了，只要你舍得去走，保准一步一景。不过，他突然也想调皮一下，说，比如眼前，就有比这湖泊更美的风景。

　　哇！她大叫，我怎么没看到？说来听听，赶紧的。

　　他对她灿然一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当然看不到这绝美风景，这风景只在我眼里。

　　她的脸颊一下红了，低骂一声，你坏。一掌拍在他肩上。

　　后来，两人又相约了十几次。长假自然是去远方，短假比如双休日，就开车去周边探访美景。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情景，她给他一掌，可就是从未讨回来他的一掌。

　　更让她不解的是，回来的时候，到了离城不远的一个岔路口，他都会让她先回城，然后自己独自驾车而去。一脸迷惑的她，总会坐在驾驶室里，手握方向盘，怔上好一会。

　　最后一次相约去看风景，是在虎门。

　　那天，阳光灿烂，风和日丽，浩瀚的大海粼粼波光，平静如一面镜子。他们租了一辆小汽艇，在波光里穿梭，玩得开心极了。突然，起了风，越刮越猛，波光刹时变成一道道水墙，从远处一路排过来。

　　汽艇颠簸着，快速向岸边飞驶。她一把抱住他，脸紧紧伏在他的胸口上，再不敢看黯昏的海面。他也抱紧她，就像十多年前抱着自己年幼的女儿，一只手轻抚她的秀发，安慰说，别怕，别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睡着了。朦胧间，听到他在耳边喊，到岸了。她惊异地抬起头，说，这么快？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返回的路上，她坚持自己开车。她说，以后我可能不会跟你一起出来看风景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仍是一脸平静。

　　她说，谢谢你这两年给我的陪伴，要不是你，我可能至今仍走不出男友去世的阴影。叹一口气，又说，在我们眼里，其实彼此都是一道风景。可是……沉默了一会，她幽幽低语，我恋爱了。

　　祝福你！他说，所有的风景都可以欣赏，甚至留在心底，但遗憾的是，我们都无法将风景带回家去。

　　她若有所思。我知道，嫂子才是你最美的风景。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下戳中了他的心房。

　　她口中的“嫂子”，本就是他心底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然而，却在三年前就融入了老家后山的风景当中。

　　他一惊。然后，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子，眼角溢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