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泉

　　“今天洗澡时拿出纱棉裤换，突然想到，糟了！束腰的松筋已断，裤子还有个小洞，春节回家时不记得告诉母亲补上，怎么好穿！正后悔自己多忘事，不料拿起裤子换时，见松筋已穿好，小洞也补好！一个热浪从心底打来，一股暖流立刻涌遍全身！母爱心细如发，可能她也事多不记得告诉我了。可一系列无声的行动中，我们母子进行了一场多么欢快而铭心刻骨的对话！”这是39年前的2月24日我在衡阳师专读书时的日记一段话。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今年农历二月十八日是她的百岁诞辰。翻看日记，不由得唏嘘再三，感慨系之！

　　人生的道路上，总会有着无数的阻碍与困难。在你迷茫困窘时，也许你没有注意到，你的身后总有一双注视的眼睛关望着你、牵挂着你，为你担忧，那就是母亲！

　　我的母亲名叫匡满秀，人称满姑。外公外婆抚育大七男一女，母亲最小，自然被视为掌上明珠。六岁那年，外婆叫她缠足，缠了两个月，疼得要命，不想缠了。外婆不悦，说不缠足怎么嫁人！要缠得像小粽子一样在米筒里打得转才好！当过农会头头的外公见过世面，说这是老习惯了，走路一扭一扭的，事都做不得，缠足是害她呢！母亲也好在没有缠足，不然那么坎坷的人生长路怎么奔波得过来！就是凭着她手脚勤奋、心脑并用的能超，开启了后代生存、生活、成长的希望工程。

　　去年中秋，二姐来衡阳做客，谈起母亲的能干，在当地可是百里挑一。田土活计、缝衣浆衫、做饭炒菜、做酒熬糖、养鸡喂猪哪一样不会！父母带大八个儿女，如果说“吃”由父亲弄回来，“穿”全是母亲一个人的事了。

　　上世纪四十年代至六七十年代，买现成的衣服不大可能，裁布请裁缝师傅到家里来做又太贵，母亲施展她的全套功夫：日夜不停纺棉花，一两斤棉花，白天纺不完晚上纺，纺完后就叫陆舅去卖。纺一斤得一斤，纺两斤得两斤。换些布后，再去给裁缝师傅帮忙绞扣眼、做纽扣、钉扣子、踩边等，以工换工，叫裁缝把自己买来的布料裁好，拿回家用手工一针一线缝接好，一件衣服就做成了！那时一件衣服哥哥穿了弟弟穿，姐姐穿了妹妹穿，起码要穿十年。不像现在衣服多得数不清，一年穿十件还远不止。帽子、袜子、布鞋全是手工缝制。母亲就这样用她的能干温暖了整个家庭！以至老来了，穿戴不愁了，她还“积习难改”，对布料有一种本能的热爱。记得零五年她到衡阳来小住，见家里茶酒瓷类包装袋内有绸布垫子，她一一收集起来说拿回去做鞋垫用。

　　接下来是全家人怎么填饱肚子。母亲记得她1939年出嫁到谭家坳时，四担谷，五斗豆子，还有些被子类做嫁妆。随着家里吃饭的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不够用，只得把红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和米一起煮成“红薯饭”， 红薯叶晒干可做榨菜吃。碗里的菜一般就是芥菜、丝瓜、茄子、海椒。做菜不敢放锅子里炒，只能蒸熟再用筷子沾一点点油放面上，因为油太少放锅子里就没有了！至于饥荒年成，就只有拿些鱼腥草、马齿苋、麻根根、薄荷草、红薯渣拌点米煮着填饱肚子了。每天能一餐米饭、一餐红薯、一餐稀饭就很不错了。

　　记得有一年过年，队里每人要分得一两羊肉，一两猪肉，除夕夜折腾了半夜都没有分下来，直到初一才到手。母亲精心烹饪，加上干塘捡来的小鱼小虾螺蛳，硬是让家人饱餐一顿，过了个难忘的年！母亲很擅长腌制榨菜，家里几个沿边总浸满水的坛子里一年四季都有叫人垂涎欲滴的酸萝卜、豆角、辣椒等，鲜红的豆豉辣椒蒸菜更是满室喷香。我读高中时，学校只提供蒸饭，自己带菜，一玻璃瓶子菜要下一个礼拜的饭，全靠母亲的巧手。她做得极好的米粉肉、冻鱼和清蒸鸡，更是在家人味蕾的记忆中烙下了深深的痕迹！所谓“妈妈的味道”莫过于此了。

　　父亲就像一头负重的老黄牛，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土里劳作，或在路上卖脚力。父亲挑过南盐，抬一头猪到白地市得4元钱，可供二哥读一期书，二哥就是靠这个读完了中师。抬猪之苦实在难以想象，一头200多斤重的猪两人抬，坎坷乡道单程60多里，汗出得把棉衣都能浸透！但父亲算盘不行，口才不行，全靠母亲当家。某次母亲在田间过红薯浆，一个堂兄谭先桂过来说：“儿多母苦，你家还是强到你呃。你如果不当家，哪有这么好！打了算盘吃，打了算盘用，勤俭持家，总是省到省到送儿读书、修屋讨亲，生怕害了儿子！”

　　1980年，我高考落选，以前说过考起就读，没考起就不读，不好意思再开口向母亲要钱读书。母亲把卖猪仔仔得来的30元钱塞在我手里：“继续读吧崽啊，我知道你还想读书！考起了，就不要像你爷老子那样一辈子捏锄头把了！”这给正是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我注入了强大的精神动力。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春节时母亲和我商量：“先学带后学，晚辈读书的都打红包！”记得当初是每人50元，后来晚辈的晚辈陆续生出来，母亲也算不准了，来个平均：“就每户300元！”看着晚辈一代代、一茬茬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她无比高兴，俨然麾下有千军万马的总指挥，朗声说：“有人就有世界，有人就有盼头！”到如今，晚辈中大中专毕业30多人，本科以上就有16人，涉及的专业学科有航空航天、核物理、电子信息、工民建、医学、教育等，晚辈们开的小公司也有十来家。

　　有人说，上帝创造了人类，他不能照顾每一个人，于是创造了母亲。母爱是滂沱大雨中的一把雨伞，是刺骨寒冷中的一碗姜汤，是炎炎夏日里的一缕清风，是皑皑白雪中的一片温暖。母爱是一份牵挂，是一份担心，是一曲赞歌，是一首田园诗。母爱是润泽儿女心灵的一眼清泉，伴随儿女的一饮一啜，丝丝缕缕，绵绵不绝……另一个时空里的母亲，可听得到我们深情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