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有两棵苦楝树一直与我默默相伴,尽管它们不能言语,却见证了我由青涩孩童茁壮成意气风发之青年的蜕变。而我也目睹了这两棵树由树苗长成大树的整个过程。我和这两棵树一同成长,一同经受了我家的家庭变故以及悲欢离合的时光。
苦楝树是我和姐在儿童时代栽下的。俗话说:“门前种竹,子孙享福。”我和姐不谙世事,没有种下竹子,却种下了苦楝树。邻居说,种下苦楝树,必然结苦果,不吉祥。我们不管这些,只希望苦楝树长成撑天大树,带给庭院满地的绿荫。
苦楝树是在母亲去世那年被我和姐移植到院子里。那个冬日的上午,我们扛着锄头来到屋后的山上,在杂树丛生的山坡上,我们发现了两棵苦楝树苗。苦楝树是幸运的,它遇到了我们,不然只有长在灌木丛里等着被砍去当柴烧。苦楝树极易成活,山上的苦楝籽被鸟儿叼落下来,就在黄土地萌芽生根。
苦楝树干纤细,只有一两根细小的枝杈,光秃秃的,不及九岁姐姐的身高。我们怕伤及树的根系,挖得小心翼翼。为了保证树苗能存活下来,我们让树根裹着一层厚厚的黄泥。
苦楝树有点贱,但得到了我们姐弟俩的关爱,想来它俩是幸福的。苦楝树每天可以等到我们关切的目光,可以领略到我家飘起的炊烟,看着姐和我背着书包从它身旁蹦蹦跳跳地走向学校。一个春天的早上,我最先看到苦楝树冒出第一片嫩芽。我把正在梳头的姐姐拖到院子里,我们欢奔雀跃,发出一阵阵欢愉的叫喊。在以后的日子里,苦楝树势不可挡,蓬勃生长。我们看着树杆一天天变粗,树叶越来越繁茂。
我和姐长高了,树也长大了。长大了的树,带给庭院满地的绿荫。树叶浓密,就有鸟来,庭院就溢满了鸟儿清脆的叫声。苦楝树早已习惯了这种声音,如同看惯了姐姐准时升起的炊烟。苦楝树早已习惯了鸟儿在枝杈间飞来窜去。我亦习惯了这种声音,看惯了鸟儿在树枝杈间的追逐嬉戏的情景。
春天和秋天的距离,不是太远,日子如水一般流走,苦楝树亭亭如盖,姐姐也是英姿勃发,当初那个黄毛丫头不经意间出落成一个大姑娘。没有母爱,没有人替姐梳发扎头,没有花衣裳装扮,姐依然素面朝天地长大了,在苦楝树关切的目光中长大了。
一直到姐出嫁,离开这个所谓的家时,我才看清,姐对院中的苦楝树用了那么多的情感,向我传递出那份对家难以舍弃的眷恋。那个夏天,苦楝树花开得比往年要繁盛些。在满院浓郁的花香里,姐被一个称作姐夫的瘦削的男人领出了我的家门。
没有姐的家,满屋清寂的光阴就蔓延开来,我和苦楝树都变得沉默。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夏日的午后,我发着高烧躺在院中苦楝树的树荫下,是姐从外面回来把我抱进家里。
几年又过去了,我离家也越来越远。远在外地求学,似乎我也不太在意苦楝树的存在了。
1995年的夏天,院中的苦楝树花开得比任何一年都要旺盛,鸟儿在树枝间叫得更加欢闹。苦楝树花释放出一种令人停留贪吸的清香,满枝上都密集着一团团比米粒稍大的紫白花儿,从清晨一直到香到夜里,把一片祥和轻柔的馨香撒满整个院落。这一年的秋天,我上了一个师范大学。
1998年,我大学毕业之际,父亲在那个寒冷的正月安然地辞世了。庭院中的苦楝树光溜溜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父亲没有等到苦楝树在那个春天绽出第一片嫩芽,以及枝繁叶茂时带给满庭的绿荫。
参加工作后,我就更少回到这个所谓的家了。在多少个不眠的夜里,我竟然发现在那个庭院里竟然有那么多的细节可供我回味和品读。姐姐那纤瘦的身影,院中清浅孤寂的时光,以及苦楝树留给这个世界也留给我的满庭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