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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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4月17日 星期日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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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粥

  ■蒋勋功

  那个时候,饿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见多了,麻木了,死了人,甚至还来不及悲伤。

  因为这回你送走了别人,说不定下回送走的是你。

  饿啊!他还不到10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里装着的只能是南瓜藤、野草、树皮什么的,似乎永远填不满他的胃。只有那一回,吃了观音土,饱了。而进得去,出不来。整个人啊,瘦骨嶙峋,皮包骨,不成人形。

  而就这样,有一天他竟然莫名其妙胖了起来,通体发亮,皮肤上一按一个坑,肚胀如鼓,头部也跟着肿大。

  这就是当时普遍多发的“水肿病”。因为营养不良引起。

  小小年纪,感受不到难受,只是无边的痛苦。

  经常通宵不眠。病痛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他蜷缩在一个旧柜边的凳子上,头一下一下砸在柜门上。用更重的痛来释放着头部的痛,“咣,咣,咣”,如在敲响死亡的丧钟。

  冥冥中,他觉得自己可能也快要死了。也罢,早死早解脱。

  这病都是饿出来的,而家徒四壁,扫地无灰,打壁无土,到哪里去找吃的?

  父亲也是弱不禁风,干着急,围着屋子打圈圈,一筹莫展。

  母亲搂着他,伤心的泪未干过。

  再不找吃的,他眼看没救了。

  此时,正是稻谷飘香的季节。

  那时候,大集体还是种了一些稻谷,产量不高,收割后一家或许能分上一些。大家眼巴巴地盼着这一天。

  而他这样下去,眼看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母亲急了。

  那晚,伸手不见五指,白天、黑夜对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他不担心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饥饿一波一波袭来,吞吞口水已经是奢侈了,时光一寸寸熬。

  母亲走近他,少见的这么晚了还系着一条围裙,摸摸他的头,低声对他说:“崽,你还能走动吗?跟娘到外面去做件事情。”

  他有气无力抬起头,像死干鱼似的,两只眼睛无精打采,木讷地点点头。他看见母亲目光漂移,似乎有些心虚。虽然不明白娘叫他去干什么,叫他去总有道理,走不动,爬也要去。

  母亲牵着他的手,一头扎进茫茫的夜幕中。

  那时没有狗吠,没有鸡叫,甚至没有了蛙鸣虫吱。

  他脚有些虚,高一脚,浅一脚,机械地跟在母亲的后边。

  也就那么一会儿吧,他才觉得走到了稻田边。

  那成熟稻谷的清香直往鼻子里钻,久违了。肚子不由自主“咕咕咕”作出了反应。

  这谷穗刚刚勾头,只前面几粒才硬实,后面一截才灌浆,软沓沓的。

  母亲什么也不说,扯开围裙,摸着黑,凭感觉挑谷穗的前半部分撸,也叫他跟着撸。

  他这才明白,母亲这回带他做贼,偷生产队的谷穗!他脚虚心更虚,感觉到母亲也像筛糠一样地发抖。他害怕,母亲也同样害怕。

  乡下那时民风好啊,对名声看得很重,要是谁家做贼,被人发现了,没脸见人。母亲是因为心虚才拉上他来壮胆的。

  不知道母亲下了多大的决心,经过多少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心一横做一回贼。

  偷谷,给儿子吃。到了这个时候,要救命,名声已顾不得了。

  什么也不说。勾着头只顾撸,那手被谷子扎破,鲜血直流,也顾不得痛。

  提心吊胆地偷了一会,母亲的围裙已经沉甸甸的了,默默扎起。拉着他的手蹑手蹑脚逃也似的回了家。

  点亮了照明松木柴。他这才看到母亲脸如死灰,像大病了一场。他软得像根面条,无力地靠在墙角。

  好一会,才记起做贼偷来的那围裙里的稻谷。黄澄澄一堆,不少的谷粒上沾了斑斑血迹。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抓一把塞进口里。

  母亲叹了一口气,拦住了他。“崽,莫急,一会我就熬粥给你吃。”

  灶房的火升起来,母亲把那堆谷倒进半边锅里炒。这谷是湿的,炒熟了才能吃。炒着炒着,谷香氤氲,他不吃也陶醉了,喉咙痒痒的。

  母亲看他一直在吞口水,便加快了操作过程。

  谷粒炒熟后,放到旁边的石磨上磨开了。这石磨是祖传的,多年未开荤了。

  一圈又一圈,母亲急急地推着,明显吃力,却一刻也不耽搁。

  倒进去的是谷,推出来的是粉。

  碾碎了的谷粉还带着谷壳,不过那香更诱人了。

  一会扫拢就有一小堆。

  母亲停下来,找来一只粗碗,盛上谷粉,用开水冲上,那香气一下冲了上来。母亲给他端过来,用嘴吹了吹:“崽,造孽,饿坏了。不过还烫,一小口一小口吃。”

  见到有吃的,他眼睛冒出了绿光。他几乎是抢过碗来,管它烫不烫的,几乎倒进了肚子里。

  没有菜,也没有盐,只有水和谷粉,而且和着粗糙的谷壳。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了。

  口里烫起了泡,胃也感到了烫。他却觉得此刻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是从未有过的享受。

  一碗谷粥下肚,大汗淋漓,他终于回过神来。

  母亲看见他这样,原本茫然失措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崽崽有救了!

  于是,母亲像收宝贝一样将那些剩下的谷粉收着。接下来的几天,每天也只给他冲一碗吃。父亲、母亲未尝一口,全部给他吃了。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谷粥,也是最后一次喝谷粥。

  正是因为这碗谷粥,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走着,走着,他也老了。舌尖上的珍贵记忆伴随着他的一生。后来,他什么粥都喝过,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谷粥的味道。那是母亲的爱,那是苦难的过去,那是做贼的荒唐,那是救命的上苍。

  一路走来,他记得,在风雨中做个大人,在阳光下做个小孩。

  感恩而知足,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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