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卓智

　　我是一只孤傲的秋沙鸭。

　　湖水，沼泽，水库，林地，没有一片是我的恒久之地。

　　有一天，我兴致所至，飞到了一片沙洲。这里绿草如茵，四面环水，我忽然灵感乍现，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是哪一年呢？那时我刚出生不久，还是鸭宝宝的样子。有一天，我跟随妈妈和哥哥姐姐，摇摇摆摆地从一棵十几米高的又大又粗的树洞里爬了出来。我站在树洞口，看妈妈先飞了出去，然后哥哥姐姐一个一个从身旁飞出去。我也想跟着飞，可使了浑身的劲，还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哥哥姐姐能行，我为啥不行？于是，我憋足了气，只一下，“呯”一声，我倒栽在一块大石上，半晕了过去，接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汹涌而至，把我冲走了，冲出好远好远，我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浮上来……

　　在一个阳光摇晃的午后，我突然听到了声音：啊呀，它动了动了，它没死，它的翅膀动了一下。随着“嘎嘎嘎”的叫声，我的腿被谁撩了一下，于是我使劲睁开眼睛，面前立着几只长得和我差不多，却裹着一身褐色灰毛的麻鸭，它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问我：呃，你是谁啊？怎么会躺在我们的稻田里？喂，你能站起来吗？站起来给大家看看！

　　我慢慢地挪动头部、腿部，感觉一身湿答答黏糊糊的，然后，我头很疼，原来是后脑勺一个地方被扎破了，但是我还是强忍着慢慢站了起来。麻鸭们一阵欢叫，它们看出我是这么小这么小的一只小鸭子，就让我跟在它们身后一起觅食，四处溜达。

　　一天天，一月月，我长大了，长得和它们有些不一样了。麻鸭们非常吃惊，一个劲地问我从哪里来。我从哪里来呢？自己都不知道，于是结结巴巴回答不出，它们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想甩掉我。有一只麻鸭竟然说：不要以为你头上的羽冠像花翎、嘴巴又细又红、脖颈之下这样白就很漂亮，你是一只杂交鸭吧？野种！你最好离我们远一点，我们讨厌你。我听懂了，可是，我不和它们在一起，能去哪儿呀？我胆儿特别小，习惯性地跟着它们。万没想到，有一天傍晚，它们不让我进窝棚，把我推出去好远。我在树丛中呆了一宿，半夜里冻得一激灵，我想起了那个大树洞，想起了妈妈和哥哥姐姐，难过得泪流满面，心里急着要去找家找亲人。

　　第二天一早，麻鸭们接二连三从窝棚里鱼贯而出，直奔池塘。只有两只鸭子故意留在后面，站到树丛旁等我，然后我们一起扑进池塘。

　　一池春水，波光粼粼，我扑腾着水花，突然腾空而起，飞过麻鸭们的头顶，飞向远方，将无数惊叹抛在身后。

　　好爽啊！我心头一阵惊喜，我眼前一片光明，我振翅高飞，飞过田野，飞过湖泊，飞过山岗，飞向广阔浩茫的天地……

　　我要去找寻我的亲人，我要去寻觅属于我的家园。

　　累了乏了，我会在山坡上歇一歇；渴了饿了，我就到湖水小溪中去觅食。然而，我不知飞了多久，也不知寻了多少地方，可是家在哪儿呢？有一年冬天，我在树林里看到一片“大湖”，扑棱棱地飞过去，触到一个草墩子，立马弹了起来。不远处，有一只野鸭已然陷进去了，只露出个头在上面挣扎，长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声。好险！那是沼泽，我惊出一身冷汗。还有一回，我遇见一个村庄旁的一条小河，很安静，只有河水汩汩地流。我便想，这里没有其他鸭群，可以在此安家吧。哪里料到，才到河里游一会儿，一股怪气味令我作呕。呸呸！这是污水咧，难怪连一条小鱼儿也找不到，更别说其他了。唉，此处哪能为家？

　　寒来暑往，春夏秋冬，我形单影只，渐渐感到无助和沮丧。可我又不愿搭理那些雀啊燕啊还有成群的鸭们，因为不一样。有一天，我懒散地在溪边歇息，山坡上突然窜出一只狼，凶巴巴地盯着我。我敏捷地一跃，飞身上树。狼不甘心地说：“嗨，小哥，你还挺酷！”我这个四处漂泊没着没落的家伙有资格“酷”吗？不行，我得振作起来，继续寻找我的家园。毕竟，我爱每一处山清水色，我已经长得这样壮实丰满却又轻盈灵动，这么大的原野，总有一方是我所期望的啊！

　　在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我飞到从没见过的一片沙洲，这里四面环水，水草丰美。我长长的嘴伸进江水中，感觉一种甜甜的清凉，特别舒服。我在水草中打了个盹，天微微亮的时候，雾气在江面上弥漫，河风轻轻吹来，好大的水面呀！我滑入江水中，扑腾翅膀带起蓬蓬浪花。当一抹朝霞在天边出现的时候，我瞧见远处黛青色的山脉，层峦叠嶂，郁郁葱葱，山脚下有金黄的稻谷一片，村庄醒了。

　　我怦然心动，好奇地飞去村庄。

　　这里的村庄土壤肥沃，果香四溢。勤劳的村民不惜汗水，除了种水稻、油菜之外，一树树一片片长满枝结成果的沃柑、冬枣、红心猕猴桃，还有菁香桃、蓝宝石葡萄、阳光玫瑰葡萄、丑桔、贡柚……哇噻，数不过来了。盛满甜蜜和清香的乡村，真是别具特色，风光宜人。我时常从村头飞到村尾，感觉民风淳朴，有一种安宁祥和的氛围。

　　有一天，我飞到大源渡水利枢纽，看那里开闸，水位升降调节，流量秩序井然，大货轮齐集进发，千吨级航道顺利畅通，颇为壮观呢！我看呆了，不由得连连赞叹：好能耐好气魄啊！

　　我喜欢端午节江心的龙舟竞技，参赛的村民一水儿的着装、一水儿的船桨、一水儿的龙舟，一声哨令，齐心协力向前划，“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两岸的村民尽情欢乐舞红旗，喧天的锣鼓声连着加油声，“嗨”翻了天。

　　我最为眷恋的是江水环绕的这一大片沙洲，绿草如茵，浑然天成。广阔的水域连成江天一色，如梦似幻。水质还特别清澈，江水清粼粼地流淌，欢快地奔赴辽远。好多鸟儿都飞来了，远眺大白鹭振翅齐飞，霞光中满天璀璨，碧蓝的江水里，鱼儿尽情地跳跃撒欢。择水而居的我，自由自在地徜徉，这一方水土啊太美妙了！

　　凉风有信，叠彩流金。奇妙的是，这一天，远处有两只野鸭与水面平行飞来，潇洒地落在我面前，激动得我直叫唤。原来它们就是我日思夜盼的哥哥姐姐，在我寻觅家园的这些年里，它们也在不停地寻找家园！

　　云横秦岭，乡关何处？我才知道，我们是特有的野鸭种类，又属鸟类，是中国最古老的一种野鸭，在地球上已经生存了一千多万年，学名叫“中华秋沙鸭”，非常稀有，比国宝熊猫还要珍贵。

　　我终于不再孤单。渐渐地，我和哥哥姐姐，还有许多的白鹤、小天鹅、豆雁、灰鹤、大白鹭、红嘴鸥……融入并栖息于衡山萱洲湿地公园这个鱼鸟嬉戏、丰饶流光的形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