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悠
秋天回来教书后,每天往返于县城和乡村之间上班。一天清晨,打开门,准备去坐车,竟发现外面雾蒙蒙一片,神秘极了。顿时,我感到一阵惊喜,因为许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雾了。
来到雾中的路口,乘搭经常坐的班车,当车子披着一身雾停下,我觉得自己像是坐上一辆童话列车,将要去往幽静的迷雾森林。
此时,马路上,雾气浓厚,雾掩盖住了周遭的一切。班车一边按着喇叭,一边毫无顾忌地冲进前方的雾中。我坐在前排,视野开阔,仿佛自己正在和雾相绕,冒一场大险,刺激又兴奋非常。
但渐渐地,朝阳像是把绵密的雾撕开了一个缺口,顽皮地挤进了车窗里。此时雾也如临大敌,慢慢开始淡薄,甚至消散,周围的村庄、树林也显现出来。我朝窗外看去,对这迷人又生动的雾色留恋不已。
如此好看的雾,让我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生活在农村,大清早经常白雾朦胧。我每天穿梭在大雾里,走路去20公里外的学校上学。
我永远记得那个热烈而朴素的年代。每天,天蒙蒙亮,我自己煮早饭吃了,然后背上绿色军用书包,跑到雾气腾腾的柏油路上,混进上学大军的队伍中。
那时,走路上学的学生很多,路上很热闹,特别是有雾的时候就更有趣了。大家三五成群,欢声笑语。在雾色中,捉迷藏,追人,说笑话,闹成一片。由于雾很大,稍隔得远点,就看不到对方,经常走着走着就找不到人了,要大喊一声靠声音来分辨对方在哪里。而我们热衷于玩突然消失,当她着急地找寻时,我猛地从旁边向她扑过去,把她吓得胆都没有了。
那时车很少,但大雾中的马路上,偶尔会有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打着车灯,从远处“轰隆隆”地开过来。这时,在雾色中玩疯的我们,突然安静地靠边站,并紧紧盯着那朦胧的橘色灯光的方向,像是等待看一场把戏一样带劲。
每当大雾出现,当天必是大晴。当和小伙伴们走到学校时,大雾开始退场,暖暖的阳光照在我们的头顶上。清冷的秋天,能迎来一场又一场大雾,然后又被朝阳灿烂照耀,真是温暖至极,这算是秋日赐予我们最隆重的礼物吧。
冬天后,天气变冷,马路上大雾也变少了,但山村里那些河圳或小溪里,却升腾着浓浓的雾。那雾和水相融,在水的表面游走荡漾,美得醉人。我们总觉得那雾中的水应该很凉,但又产生一种幻觉:“这水都冒烟了,难道不是热水吗?”而我们的幻觉真的是对的。那时没有洗衣机,母亲最喜欢在起雾的河水里洗衣服,因为这样的水最暖和。母亲经常在那里洗衣,洗得热火朝天。那刻,河水在冒烟,堆在岸上洗好的衣服在冒烟,母亲身上也像是在冒烟一样。
她还时常清晨时去地里拔打过霜的白萝卜,然后一担担挑到圳水边洗。母亲将一根根白萝卜洗干净,它们雪白雪白,冒着热气,就像萝卜娃娃一样可爱。洗好之后,母亲顺手拿起一个,熟练地用镰刀削去萝卜皮,然后递给我吃。这雾水洗出来的萝卜,真是特别清甜好吃。
冬天那充满雾的溪水里,也是鸭子最爱的去处,它们在雾茫茫的水里翻跟头,嬉戏打闹,“嘎嘎嘎”地叫个不停,这声音像是唱着喜悦的歌。这时,水中雾气就更重,把鸭子们重重包围。看得我们人都欢腾不已,真想也跟着扑进冒烟的水中畅游一番。
而离我们山村不远的肖家岭上,由于海拔高,无论下雨还是天晴,终年都被大雾笼罩,犹如仙境一般好看。我想,大概一直住在这里的人,也像仙人一样吧。只是,那里湿气重了点。
记得,年少时,我随母亲去这个肖家岭上砍过一次柴。那时,我们清晨老早就爬上这个岭,然后专注地在山林间砍起柴来。砍着砍着,突然雾就越来越大,我都看不见母亲在哪里,只能通过不断地喊她,来辨识她在哪个方向。当时我的内心是害怕的,所以我一边砍,一边就往母亲那边跑,生怕自己迷了路。等我们好不容易每人砍好一担柴后,发现大雾已将我们的衣裤、头发都打湿了,身体里也充满阵阵寒意。
那时,我和母亲抱怨道,这样的鬼地方下次再也不来砍柴了,说不定还要得风湿。虽说如此,但这个肖家岭却犹如陶潜笔下的桃花源,孤寂、绝美又诗意。我到如今还记得,那些雾中的群山,雾中的树木,雾中的房屋,雾中的篱落和鸡群。它们好像与世隔绝,远离尘嚣,自在安然,如一幅古时的画一般,一直留在那里,也一直让我久久沉醉。
这就是我家乡的雾,纯朴、含蓄、妖娆、丰腴,它们陪伴我长大,给予我生活的力量和喜悦。同时,也让我不断地走出属于自己人生的迷雾,但也永远沉浸在人生长长的雾色中,不断地挑战,不断地突破,不断地失败,也不断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