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建雄

　　苏东坡第一回任职杭州期间，他有一首写西湖下雨的诗《望湖楼醉书》，我甚是喜欢。“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苏东坡把天空中的乌云比作泼翻了的墨汁，把急骤而来的暴雨比作珠子，它们胡乱地往船上直溅直跳，忽然刮来一阵大风把满天的乌云吹得无影无踪，望湖楼下的水和蓝天颜色一样。大自然的变幻莫测，在苏东坡笔下是如此之神奇。

　　十五年之后，当苏东坡第二次来杭州任职，在天上下来一阵大雨之后，他感慨“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那种时光的穿梭感扑面而来。

　　在苏东坡那个时代，人们对天文气象常常以天象来解释，他却如此生动形象和浪漫地描写所看到的天气变化，确实不简单。我天真地想过，那时的人只有在登高山之巅时才能观天地之大，览天气之变，如今我们“一日千里”“一步登天”都不再是梦想，相比之下，苏东坡一定会羡慕我们。

　　有一回，我从白云山的东边出发，借道广佛肇高速进入白云大道，仅仅就是跨过白云山山脉，白云山西边的广袤天空便别有洞天：一大片黑云压阵，汹涌奔来，好似整个白云区都要被它吞噬一般，空中航路原来清晰可见即将降落的飞机，这会儿发出特别刺耳的声响，抢着赶往白云机场……说时迟，那时快，雨珠子突然像载满水的洒水车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天空中狂撒下来，“碰”在车前玻璃上，“砸”在车顶棚上，“横冲直撞”在两侧车窗上，它们“噼里啪啦”急促而来，仿佛在演奏那首洒水车到来时最经典的《兰花草》：“滴滴答”“滴滴答”……阵雨好比一盆盆的水从黑云里“倒”下来。透过前车窗看去，雨水狠劲十足，横七竖八，霸蛮不讲“武德”，雨刮器“呼哧呼哧”忙得不亦乐乎。

　　车行在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上，视野顿时开阔了一些。忽然，爱人在副驾驶位上惊喜地喊：“快看左边，快看左边！那边天晴呢。”我用眼睛余光看去，南边的天空白云朵朵，落雨的一线天空好像是挂着淡黑色的纱幕，白云下晴朗的天空因而显得清新而温柔。大概是这一景观有着不可言喻的自然美，爱人自言自语说道：“好有意思的‘东边日出西边雨’呀！”

　　坐在飞机上看天上的云，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浩瀚宇宙，你无法想象蔚蓝天空的边界在哪里。从机窗往上看，天是无限高；你往窗的正前方看，云海的边界由近及远渐渐模糊，再遥远的地方只能感觉到一线光芒。地球是圆的，我们眼睛能看到的天际非常有限。所以，我很赞同一位科学家的解释：天有多高？天有多大？就是你所能看到的并且能想象的距离，就是天空有多高、多远、多大。

　　飞机常常会绕着云朵而飞，除非爬升和降落时穿越云层。我们看到的云都在飞机下方，有时候白云朵朵，星罗密布，像排兵布阵的围棋网格，一朵朵白云又似大溶洞里的倒挂钟乳石一样，一个个煞是好看；有时一大片空域白云丝丝，地面山河，城市乡村，道路网线，湖泊水库，这些地物一览无遗，甚至不同空域飞行的另一架飞机都清晰可见；有时白云一层一层叠加，这儿一大片，那儿一大坨，宽厚敦实得像云南石林的石壁一样耸立，地面上的人要是仰望天空，该说“太阳公公在躲迷藏”之类。

　　在飞机上看黄昏云彩，一定会有惊艳发现。夕阳如墨，归途如虹，西边的云层很厚很厚，有落日余晖穿过的地方是红色，像烧红的一块块木炭一样，整个西边的天空主基调是灰色，也因如此，参照物的明显使你能感觉到飞机在快速飞行。有时，西边很远的地方恰好在打雷下雨，那遥远地方的闪电穿透乌云，瞬间照亮了西边一整片天，然后又快速地恢复寂静；从飞机的另一边舷窗看去，星空洁净如洗，星星们一闪一闪，好像一颗颗钻石一样璀璨夺目。

　　很多时候，我以为人生的每一个场景都是一场幸遇，也是一份修行，包括闲看天上云。

　　九百多年前的苏东坡一定和我一样抬头望天看云，他在江西庐山游历数日，提笔写出“远近高低各不同”“只缘身在此山中”，告诉我们后人看山、看水、看云、看天，看世间万物，都会因角度、格局、胸怀的不同而不同。

　　这些年，我读过许多写苏东坡的书，也看过他未曾看过的世界，或许还同频过他彼时的心境。在我看来，人的一生没有现成印好的剧本，正所谓“也无风雨也无晴”，主动迎接和勇敢面对便是大家正确的打开方式。我们并非一定要等到“几时归去，做个闲人”，才“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心若天高云淡，人的心境就会晴空万里，奋发有为，乐享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