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梅

　　这个季节，“双抢”过后，正是瓜果、豆荚最丰腴肥美的时节。

　　周末的清晨，我最喜欢逛菜市场，当季的西瓜、香瓜，沾着露水的莲蓬、空心菜，水灵灵的丝瓜、豆角、黄瓜……摆满了过道。提篮的、背娃的，买菜卖菜的，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往来，叫买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着，喧闹又极具烟火气。在本地农户的菜摊前还见大量的花生上市了，肥壮、饱满，剥开一颗，清甜多汁，买来煮熟吃或者晒干生吃，都很美味。

　　“麻房子，红帐子，里面坐着白胖子”“花生妈妈本领大，生下一堆小娃娃，娃娃个个白又胖，不吵不闹乐哈哈”……儿时与伙伴们传唱的歌谣中，花生最是让人记忆犹新。

　　花生一般种在半坡的沙壤地里，一垄接一垄，从播种到开花，只用一个月多一点时间，而花期呢，则长达近三个月。盛夏时青杆绿叶，繁茂碧翠，绿丛中点缀着金黄色的星星点点黄花，甚是蓬勃盎然。待到立秋后，沙土地下那一团团抱得密密实实、沉甸甸的果实差不多也就熟了。

　　母亲带着耙子、挑着箩筐去坡上挖花生，我们也欢天喜地提着竹篮子跟在后面。挖花生，耙子比锄头实用，耙子中间镂空，便于松土，又不伤地里深埋的作物。母亲弯腰弓背，右手拿耙子刨土，左手拽着花生藤一提，拎起来在耙子把上敲敲土，以一个优美的弧线抛出，稳稳当当地落在筐里，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我和姐姐们分工合作，一个跟在妈妈的后面，在翻起的泥土里捡拾掉落的一个个带着泥土的“胖娃娃”，另两个则抬着箩筐找个阴凉的树阴坐下，把花生藤蔓上根须交织的果实摘下来。趁着空隙，我们迫不及待要尝鲜，捡起一颗花生，顾不上洗，两个大拇指顶扣住上端用力一摁，壳裂成两瓣，倒进嘴里，脆脆的花生带着泥土的湿气和清香，好吃极了。

　　刚入秋的天气依然炎热，烈日下的母亲戴着斗笠，挥汗如雨，不断地舞锄弯腰，汗水湿透的衣背积成一层又一层白白的盐碱。“生花生不要呷多哒，又冇洗，拉肚子呢。”母亲在抬头擦汗的间隙望向满嘴是泥、灰头土脸的我们，一再叮嘱。

　　我们深知每一颗粮食都来之不易，挖过花生的地还得重新用耙子细细梳理一次，很多“漏网之鱼”就是这样被发现粒粒归仓的。花生藤晒干后挑回家，可以做柴烧，做出来的饭菜特别香，而且还是入冬后家中猪食、牛潲中上好的食材。花生担回家经淘洗去泥后，露出更为白胖的外衣。母亲会把长得不太饱满的称为“水子”的花生，加上香叶、八角、茴香放上小许盐煮给我们吃，把那些颗粒饱满、肥壮的均匀摊开在禾堂坪晾晒。

　　这时的乡村是五颜六色的，刚采摘下来的绿豆、黄豆、刚豆、芝麻、花生、玉米棒子、高粱、红彤彤的辣椒、枣儿，晒满了禾堂坪、晒谷场。簸箕、团筛、筲箕、畚箕都是不够用的，一个一个装满了黄瓜条、冬瓜干、干豆角、茄子榨，晒满了屋前院后，一幅晒秋欣欣向荣的场景。这样的画面，成为我回望故乡秋收的一幅剪影。年复一年，我为着这味蕾上丰收的秋天，回故乡。

　　有粮在仓，有食材在手，这个时节也是巧妇们大展身手的时刻，似乎连炊烟都是欢快的。白日里，奶白的炊烟袅袅漫过屋顶，又高又直上云霄；黄昏时，炊烟在村落里游荡，带着一家家的饭菜的味道。里面有煮玉米的糯香，煨红薯的甜香，辣椒炝丝瓜的酣烈，南瓜玉米粥的清甜……丰收的喜悦也会让母亲奢侈起来，往往会装上半筲箕花生炒给我们吃。

　　在乡村，花生有着特别的深意，也是走亲访友时拿得出手的好吃食。在永州工作的大伯特别爱吃花生，每次回乡，别的菜他不感兴趣，总要嘱咐母亲炸一碟花生米给他下酒。每次喝到微醺时，他陶醉地说：“花生下酒，越喝越有，这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大伯临走时，母亲还总要大方地送他一袋土花生。还别说，常年吃花生的他，皮肤红润，耳聪目明，现在九十多岁了，依然每日两口小酒，就着花生米，悠悠闲闲度光阴。

　　后来，我外出工作，离乡的行囊里总会被母亲装进一袋土花生。那些花生带着家乡泥土的气息和父母的爱，温暖了我在异乡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再后来，父母亲经商，也离开了家乡，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花生依然承载着故土的亲情和厚爱，换成了舅舅们年复一年给父母亲送花生。父母亲不舍得吃，又装进了我们的行囊。

　　又是一年花生熟。每一段记忆犹新的回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光阴，都在告诉我们珍惜当下，永葆赤子情怀，这也是来自土地的博大与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