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辉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住在小镇的一条河边，那是一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小溪的河流。不过，当它流到我住处的时候，突然就变大了，拓宽了，然后拐了一个温柔的长长的湾，并且在东边还形成了河滩，尽管河滩的面积小之又小，但风景至此，已经是意外之喜，甚至喜悦得让人心驰神往了。

　　春天里，它最是让我着迷。春风吹呀吹，小河水哗哗地流。风到之处，水流之处，像是有了一种神奇的约定，冬的肃杀仿佛一夜之间风吹云散。乘水流的大军还未压境，我们先来看看转弯处的那一片河滩。青草不知什么时候探出了头，一天天地变绿变茂盛。这个时候，我每天都要静静地观看它们很久，直到看出小小的辽阔和优雅来。当然还有花，不知名的，娇小、柔弱、稀疏，花不知名色更娇，它们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着实令人迷醉。偶尔会有一只鸟轻盈地落下，略一停留又倏忽远飞，它不动声色，只作灵动的点缀。有时，还会有一头牛自作主张地现身这片河滩，津津有味自我陶醉地咀嚼青青草地。这一片河滩，它简洁到极致，内涵却丰富得像一幅大师笔下静穆而极富情调的传世佳作。

　　这样寂静而富有生机的情形并未持续多久，春潮带雨晚来急，虽为小河，但几场春雨过后，河里的一切就被淹没殆尽。想来那片河滩里的草地，只能在水流里渐渐变黄变少变憔悴变得无法透过气来，只能成为鱼儿恣肆的场所，甚至成为鱼儿随时张嘴欲取之的果腹之物了。春水要漫涨好些日子，那段日子里，小河水堪比瀑布之急，它带来了许多的花瓣叶片以及数不尽的人间弃物，它将我的思绪放飞，也让我的内心长久地怅然，它让我在最富有生机的季节最蕴含希望的季节里不由自主地黯然神伤。是的，春天，这最具梦幻色彩的创造者，它创造了姹紫嫣红千遍，却都付与这满河的无情流水，晃晃悠悠一路颠簸渐渐消失于不可知的远方。当然，也不是说从此河流就风景萧然不堪再看，两岸草树青翠，微风轻拂，鸟啼声脆里，因为有水一路的柔情相伴，也是有着别样的风情。

　　当细雨不再蒙蒙，当春风不再令人沉醉，季节已经悄悄迈入夏的门槛。其实不用翻阅日历，小河边扑通扑通跳下去的孩童，水里钻进又冒出的一张张欢快的笑脸，早已生龙活虎成为一条河的主角。“笑指吾庐何处是？一池荷叶小桥横。”夏季的到来，虽然掩盖了那片令我迷醉让我浮想联翩的河滩，但它又带来了我最喜爱的荷。在河滩边下游三五米远的地方，悄悄长出了一株株荷，田田荷叶每日随流水晃动着，像是跟我没完没了地打着招呼，你看你看，多么的有人情味，真不枉我付出那么多时日的倾情陪伴。不知为什么，尽管荷叶如盖，数量也算可观，我却从未见过它们开花，映日荷花每次在我的想象和梦里成形，却每次都近在咫尺中破灭，未免有点让人唏嘘抱憾。

　　秋与冬，小河走进了静谧寂寂里，静得令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清醒。就像浮华散尽，像盛席华筵终散场，河水急急退去，河滩、河床相继裸露，并且了无生气。这个时候，我就会捧着一本书，在天地寂寂间走向文字的世界。随着文字的照亮，思考和回忆变得辽远悠长了。一些在其他季节里读过的书，这个时候是能读出另外的意味来的，也会读出许多的微妙和思考来的。那些最遥远的往事，那些逝去的人与事，都随水而去了远方吧？亲切的越发亲切，痛苦的忧伤的，也会在与河流静静的对坐里得到平复与宽慰。

　　当小河为我慷慨地奉献这些的时候，我就常常激动得语无伦次，热泪盈眶。一年四季，不知道有多少时候，我推开一切俗务，坐在阳台上，什么事也不干，就是看河读河。看着河水以及河流周边的一切在四季里的变幻，读昨日的心情和遗憾，以及今天的惆怅与期盼。我要把一年的喜悦与忧伤，失意与飞扬，要把变幻无穷的人间往事，贪婪地观望，孤独地回忆。在我的静止与它的奔流里找到一些我一直寻觅的东西，让它把我生命里的一切擦亮了，擦出一道道纯粹的风雅与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