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阳

　　“‘猴王’怎么啦？一动也不动了！”

　　“什么状况？是不是扭伤脚了？”

　　“江湖杂耍都能登台，这节目门槛也太低了！”

　　台下观众议论纷纷，还有人尖叫着喝倒彩，一下把我拉回到《超越梦想》综艺节目的直播现场。我在嘉宾席上如坐针毡，看见扮演“猴王”的他僵硬地站在台上，众“小猴”围着问：“要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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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出被迫中断，女主持人快步上前赔笑脸：“观众朋友们，对不起！选手张燕莺第三关的舞蹈节目《花果山》没发挥好，出了点小瑕疵……”

　　他低头致歉，脸白如纸，汗水成溪。

　　演播大厅一片哗然，夹杂着尖锐刺耳的口哨声。

　　“请大家静一静，排练时，选手跟导演特别强调了，无论如何不要提他个人的事——”女主持人瞥了他一眼。他很痛苦地盯着她，示意别说了，但她还是说了：“他有一条腿是假腿……”她哽咽着，弯腰掀起他左腿的裤筒，只见他左膝盖以下，全凭一截假肢支撑，踢腿下蹲时动作幅度偏大，或稍微不连贯，就会演不下去。

　　台下静寂片刻，瞬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早已泣不成声，思绪一下回到了高中时代。

　　我那时风华正茂，身材高挑，长相甜美，班上有几个男生给我写情诗，邀我游园赏花，我都付之一笑，委婉地掐断了他们多情的目光。

　　有一年国庆节，学校举办文艺活动，我和邻班张燕莺表演双人舞，内容改编自歌曲《被遗忘的时光》。别看我俩平时交流较多，不是讨论贝多芬，就是谈史铁生，一旦上台表演，我就特别紧张——快要登台了，我两股战战，额角直冒冷汗。他抓住我的手，轻声安抚道：“莫紧张，一切有我呢。”我迎着他沉稳的目光，慢慢地控制好情绪。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伴随着优美的旋律，我很快适应了节奏，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我俩配合默契，动作行云流水，赢得台下阵阵掌声。

　　傍晚，我和他漫步河堤，凉风轻拂，好不惬意。“其实，我比你更紧张呢。”他冲我眨眨眼，大笑不止。我愣了会儿，擂他一拳，跟着他笑。

　　高考放榜后，我赴长沙读大学，他失去了联系。次年暑假，我在脚手架下找到了他。他头发蓬松似鸡窝，脸面黝黑，差点认不出来。他垂着头，也不理我，机械地搬砖、挑担。我递给他矿泉水，他扔在地上，气得我转身就走。

　　“破罐破摔，简直不可理喻！”我边走边想，止不住泪湿双眸。忽然后面有一位泥瓦匠喊我“稍等”，他把徒弟张燕莺的情况告诉我了。原来，张燕莺有个弟弟叫张捷，初中快毕业了，各方面成绩优秀，但张家困难，无力供两个孩子读书。为了不让弟弟失学，张燕莺向父母下跪保证，只要同意弟弟读书，由他承担学费……就这样，他放弃了高考，拜师学泥瓦匠，边打工边养家。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长沙，经营一家文体培训公司。有一天，我碰巧遇见了张燕莺，他在长沙盖高楼，闲时唱唱跳跳，怡然自乐。

　　“我的付出没有白费，张捷不仅考上了名牌大学，还读博士后呢。”他兴奋地说。

　　“牺牲自己，成全弟弟，你真伟大！”我由衷佩服。他淡然一笑。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气氛有些尴尬。为打破愁绪，他笑道：“呵呵，我怕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他睃我一眼，我不知如何回答。我男友赴国外留学，头一年还频繁问候，这几年音讯全无，我们分手了。

　　过了数月，传来一声晴天霹雳，张燕莺受伤了，而且伤势严重。我一下懵了，愣怔半天才缓过神来，赶紧放下手头的事，开车去医院看他。那天主楼封顶，张燕莺返回时夜深了，途中遇歹徒抢劫一名单身女子。他义愤填膺，冲上去制止。歹徒人多，对他拳打脚踢，掏出刀子捅他，鲜血染红了地面……经医院全力抢救，他以左腿截肢为代价，顽强地活了过来。

　　手术后，张燕莺康复较快，积极锻炼，坚持练舞，摔倒了，爬起来，又摔倒了，再爬起来……我隔三差五跑去医院探望，鼓励他振作起来，争取早日出院。一年后，他找到了一份保安工作，有空就练几把，劈腿、旋转、腾挪……他站起来了，他勇敢地登上了《超越梦想》的舞台，我是这期节目应邀嘉宾之一。

　　“来一个！来一个！”一些观众站起来呐喊，以示对他的支持。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张燕莺脸上散发出夺人的光芒。他略加思索，随即举起话筒，面朝我清唱：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歌声浑厚深沉，婉转悠扬，潺潺溪水般漫过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