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夫长
前不久,我回了趟朝思暮想的乡下老家。
上月,母亲因阑尾炎动过手术。这次回家,我想带她去县医院复查。考虑到母亲有晕车的毛病,我事先在网上租了一辆小轿车。下午六点从省城出发,坐了三个多小时的客车到达县城,然后去租赁公司取车。从县城回老家的公路没有路灯,中间有一段还是乡道,平常很少开车的我,一路上开得心惊胆战,十多公里的路,开了快一个小时。
到家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母亲早已睡下。我停好车,站在天井里。田野里不时传来虫豸的鸣叫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禾香。我静静地立于乡村的夜色之中,用心倾听着天籁之音,深吸了几口久违的芬芳,直待心情渐渐平复,方才拨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响起时,一楼房间的灯也同时亮了。母亲披衣起床,开门见到我,既惊且喜:“你刚休完假回海南,怎么又回来了?”我笑着说:“想你了,就回来了。”母亲嗔怪道:“又哄骗我!”我这才认真地答道:“领导安排我回来出差,明天没事,休息,我请假回来看一下。”母亲听后,怪我来回折腾,脸上却乐开了花,一边问我饿不饿,一边给我准备换洗衣服。我说道:“在路上吃过晚饭,一点也不饿。”为了让母亲早点休息,洗过澡,我陪母亲坐了一会就上楼了。
次日是星期天,早上刚起床,我就闻到楼下传来阵阵鸡肉的香味。我赶忙跑到后院,只看到两只母鸡在那里啄食。我走到厨房,大声对母亲说道:“你怎么把那只老母鸡给杀了?不是说专门留下来生蛋,给你每天补充营养的吗!”母亲瞪了我一眼,回我道:“我少吃几个鸡蛋不就行了。”边说边把我往堂屋赶,叫我快去洗漱,准备吃早饭。
一会功夫,母亲把饭菜端到堂屋的小方桌上。菜共两荤两素,都是我平素最爱吃的:清炖鸡、红烧腊鱼块、清炒韭菜和菜心。随后,母亲又去冰箱夹了一小碟腌萝卜。等忙完这一切,母亲方才坐下来陪我吃饭。母亲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只能吃稀粥和清淡食物。我对母亲说:“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菜?”母亲回道:“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多吃点,吃不完也不要紧。”听罢母亲的话,我开始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母亲看我吃得开心,脸上堆满了笑容。
吃过早饭,我和母亲说起去医院复查的事。母亲坚决不同意:“不用复查了,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我向母亲的脸上望去,发现气色果然比一个月前好了许多,想到她早上还吃了一碗粥,放心下来,便说:“那好吧,我等会就把门诊预约取消了,省出时间专门陪你散步。”母亲很高兴。
上午,我陪母亲在村道上散步时,不时有村人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母亲不厌其烦地大声替我作答:“他领导派他出差,他是利用周末回来的。”“原来是这样啊!”在村人赞许声中,母亲的眼中现出了一种奇异的亮光。
我蓦然想起,三十多年前,这亮光也曾在母亲的眼里出现过。那年高考前夕,母亲和父亲顶着大太阳,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专程到学校给我送菜。中午,班主任陈老师请我们在他家吃饭。当陈老师说到凭我的成绩考上大学有很大把握时,我偷偷望向母亲,发现她眼里现出一种奇异的亮光。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慢慢模糊起来,赶紧对母亲说道:“太阳太晃眼了,我们回家吧。”母亲应道:“也好,你下午还要开车,早点回去歇息。”
回到家,已过了十二点,我拿起拖把,把楼上楼下拖了一遍,又陪母亲看了会电视。后来,我还想陪她聊天,母亲把我往楼上赶,要我去眯一会。下午两点钟,母亲叫我起床吃午饭。午饭依然是两荤两素,只是将煎鱼换成了辣椒炒肉。我就着菜埋头吃了两碗米饭,喝了一大碗鸡汤,直到再也吃不下,才放下碗筷。
休息片刻,我要走了,母亲一直把我送到车子旁边,不停地交代我“慢点开车”。车子启动后,母亲怅然地站在天井里向我挥手。后视镜中,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我的心中也越来越空。下次再吃母亲亲手做的饭菜,大概得到年关的时候了吧——一念及此,我终于明白母亲为何宁愿浪费,也要为我做上两荤两素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