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鸟
我用个红色塑料袋把黑鸟拎进了公司。
北京的冬天干冷。寒风先把黄叶敲落,然后又把叶柄敲落。我从广阳城地铁站出来,竖起大衣领子,步行十来分钟就到公司了。人行道右边是个斜坡,矮草丛生,多已枯黄,有些贴地皮的草黑青如铁。斜坡上面一溜铁皮广告牌,在一幅当红明星的巨幅广告下面,我发现了黑鸟。
黑鸟被几绺绿色遮尘网缠绊住了。它体型比麻雀大些,短尾秃喙,通体黑色,干净的阳光下,像团闪亮的煤炭。我走近它,它的小黑眼珠水晶般。
我解救了黑鸟。旁边不远有个红色塑料袋。我在那位明眸皓齿的明星注视下,把黑鸟装进塑料袋,拎着去上班。
进一楼大厅,两个保安目视着我经过。左拐,再左拐,进了电梯。同电梯的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地说话。电梯在3层停,我出电梯,刷门禁卡,进公司。我是副总监,有一间不算大的窗户朝阳的办公室。窗户很明亮,昨天中午有两个人从楼顶吊下来擦过玻璃。
我找了个水果箱子,用剪刀捅了几个透气孔,把黑鸟放进去。它忽然左冲右撞,发出砰砰的闷响。如果黑鸟在塑料袋里这样冲突,我肯定会放了它。可是,黑鸟在塑料袋里安静得像一块煤炭。
公司上午十点有个活动,我和同事们忙起来了。挂横幅,排桌椅,摆席位签和瓶装水,调试音响设备,放置展架,准备伴手礼……当嘉宾主席台就座,参会人员台下落座后,我松了口气。写字楼供暖很好,我背后有了汗水。
我下楼去超市,买了些小米、大米、黑芝麻,还有两个苹果。这是黑鸟的食物。我想,如果再买个笼子就更好了。我回办公室时,碰见了销售部主管柳芙。她问:“夏总监,拎的啥?”我说:“柳主管,喊我副总监或者名字,我买了点小米、大米、黑芝麻。”柳芙说:“哈,你部门的总监空缺小半年了,你肯定要去掉‘副’字的,你买米要在办公室开伙吗?”我说:“‘副’字去不去的不一定。我喂鸟。”柳芙好奇地跟着我进了屋。
纸箱安安静静,我走过去拍了拍,里面发出砰砰的闷响。柳芙说:“我们一起养吧,我晚上去买个精美的笼子。”柳芙的圆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水晶。其实,我想自己养黑鸟,可是我不能拒绝柳芙。我说:“好呀。”柳芙说:“我来喂。”柳芙说着,掀开了箱子盖。我伸手拦,已经来不及了。扑腾一下,黑鸟蹿出来,展翅逃飞。大概柳芙以为黑鸟跟猫狗兔子那些宠物差不多,放出来会温顺地吃喝,她吓了一跳,手捂住嘴巴,刚把“啊”压回肚子,黑鸟就撞在明亮的窗户玻璃上了。
“啪”的一声,黑鸟掉落在地毯上。黑鸟爪子朝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眼睛也半闭了。
窗户对着社科院校的大体育场,绿茵茵的体育场里有几个人散步。柳芙擦着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掩饰了一下慌乱和难过,说:“唉,我把黑鸟埋了吧,埋到我捡它的地方。”“我也去。”柳芙止住泪。
我用红塑料袋拎着黑鸟,还有大米、小米、黑芝麻和苹果,柳芙拿个弄盆景的小铲,我们一起去埋葬黑鸟。路上,柳芙牵住我的手。我有八九年没牵过女孩的手了,我转头看她,她的眼泪流下来。
那幅明星广告牌下,七八个人站着说话。我估摸了一下到那里的步数,大概五六十步吧。我转身沿着台阶去了一片夏天长满金丝葵的地方。估摸着走了五六十步,我停下了。柳芙问:“夏昉,你在这里捡到的黑鸟?”我说:“算是吧。”柳芙蹲下,挖了个一尺深的土坑。我接过花铲,把土坑修理成方形。
柳芙打开红塑料袋。扑腾一下,黑鸟蹿出来,展翅逃飞了。我和柳芙目送黑鸟歪歪斜斜地飞进一片树林里。
我回过神,把红塑料袋连同小米、大米、黑芝麻、苹果放进土坑。当我往土坑填土时,柳芙“咯咯”笑起来。我认真地把土坑填平,思考着要不要隆起个土堆。柳芙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