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冬梅
六月的清晨,桔黄色朝霞在林立的高楼后闪躲游移,城市有了朦胧的光影和明暗。长长的街头,夹竹桃花枝从黑色的围栏内斜倚而出,霞光里,花朵饱满而明丽。
同事请假,儿子高考,她和她老公都准备去陪同。“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是古时的高考。科举制度建立后,“鲤鱼跳龙门”的说法应试而生。
我只经历过中考,没有经历过高考。中考的考点安排在离我们学校很远的小镇,对于很少走出农村的我来说,小镇新鲜而令人好奇,我兴奋得几乎忘记学校组织我们来小镇的目的。
我们住在一家有阁楼的旅社,旅社外面的砖墙在风雨尘土的侵袭下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双开木门的绿色油漆被黑色油光侵占得若隐若现。旅社比路面低,只有上到二楼,在一个正方形箱子一样的小小木窗窗口,才能看见路上的车辆、商铺和行人。小窗没有窗页,空荡荡,小得不足以探出一颗好奇的头颅。
旅社可能原本只有一层,后来才用木板分隔为两层,楼上楼下都非常低矮,仿佛挺直腰背都有可能会撞到头顶。楼板走得咯吱咯吱响,让人提心吊胆。我们用草席平铺在楼板上,一排排,昏暗拥挤。
第二天才考试,有的同学被亲戚带了出去,有的同学去镇上看热闹。我也想出去,通过小窗仔细观察可观察到的地形,然后鼓足勇气下了楼。在径直走向绿漆若隐若现的双开木门时,我停住了。出去容易,迈过门槛,踏上七八级高的石梯就到了小镇的街头。可是,怎么回来?同样的房屋,同样的石梯,我要如何才能准确地回到这扇绿漆若隐若现的双开门?我站在屋内,真想像下楼一样充满勇气。屋内潮湿的泥土地面并不平整,小小的坎洼像一双双偷窥的眼,它们随时准备把我拒之门外。
那一年,我十五岁,以数学满分、英语满分的优异成绩考上中专。
我沿着围栏前行,长长的街头因为一树一树枝影横斜的夹竹桃花,变得温柔和烂漫。
女儿高考那年,我也像同事一样,与丈夫一起陪同。女儿考试的学校离家较近,不用早早去学校周边抢酒店。也是像现在这样的清晨,路边的夹竹桃花开得如火如荼,我和丈夫一起送女儿去考点。网上说,孩子高考,母亲要穿旗袍,寓意“旗开得胜”。祝福是美好的,现实却还是让人有点尴尬,而我又是最不能消解尴尬的人。
上班早高峰,路上车辆很多,却很奇怪,路面总有半边空出的道路。原来有交警和红马甲志愿者,每隔二三十米一个,沿途指挥,所有车辆都主动避让送考车辆。我的眼眶瞬间潮湿,在家里,孩子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这个时候,孩子是全社会是所有人手心里的宝。
爱人之心天下各异,而父母之心天下大同。
越来越多的考生和家长聚集到学校坪前等候,花红火红,母亲们着红色旗袍,父亲们着红色T恤。
学校的大门打开,考生进入考场。在许许多多考生的身影里,我的视线如磁石般吸留在女儿瘦小的身影上。瘦小的她要独自承受高考的压力,用她并不壮硕的双脚勇敢地迈向考场,而我们,只能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睁睁地,无能为力。我又一次眼眶潮湿。
我心里知道,无论考试成绩如何,她都永远是我最爱的女儿;无论考试成绩如何,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宠她照顾她支持她。然而,我还是忍不住地泪流满面。
六月的太阳徐徐升至中空,学校周围一片静寂。所有的车辆禁止鸣笛,建筑工地停止高分贝作业,深重的爱意弥漫在天地间。
回首长长的街头,斜倚而出的夹竹桃繁花似锦。六月,拼搏的六月,充满希望的六月,愿所有考生都像盛开的夹竹桃花一样,以怒放的姿态奔赴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