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面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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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11日 星期二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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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送我上学

  ■陆亚利

  填完高考志愿回来,母亲在屋里,父亲去町里做事未归。我说了分数和分数线,母亲云里雾里,反复追问:“考到嗒冇?”我并未喜形于色,只回答一个“嗯”字。

  父亲回家,卸下锄头、草帽,习惯性地站在阶基,用澡帕拍打衣服上的尘土。进屋,父亲平静地问我:“考得吗样?”我告知分数和分数线,然后说:“全校文科第二名,上了重点本科线。”

  父亲年近花甲,平常很严肃,此时绽开眉眼,加深了额头的皱纹,笑着说:“好!要得!咯一年冇白复读。”邻居陆续来贺喜,有堂客对我说:“你太公爷爷祖堆子开坼嗒,屋里出了大学生,也要搭帮你爷老子,天天下町搬鱼供你读书哦。”父亲面色谦恭,回谢说:“有祖宗保佑,还要自己发狠读噻!”

  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晚上,我憧憬着大学校园生活,兴奋得有些睡不着。睡在隔壁的父母亲一反常态,说了很晚的话,嘀嘀咕咕,听不太清楚。应是在分享培养儿子的荣耀,合计给我凑些零用钱,筹划开学如何送行。

  隔几日,遵照入学通知,父亲推着鸡公车,去粮站卖了几百斤稻谷,置换当年转国家粮的供应指标。找大队会计盖章,去镇上派出所,办好了农转非户口迁移手续。那时不时兴升学宴,家里缺余钱,父母亲不张扬,没有筹办庆祝升学酒席。

  我算懂事,想带些高中的住校用品去上大学。父母爱面子,为我新购了一套,又缝了一件卡其色中山装,买了一套棉毛衫内衣和一双回力鞋。亲戚看得起我,送了一床被单、一套枕头和一只热水瓶。全套用具齐备,父亲毫不犹豫,决定送我去省城上学。

  开学当日一大早,家里多炒了几个菜,请送我去火车站的几位至亲吃早饭。吃完饭,父亲换一身藏青蓝布衫,主动背起被包提起皮箱,亲戚分头提着铁桶脸盆、草席枕头,簇拥着我启程。走铁路,转公交,提早赶到火车站。父亲排队买好票,拿着四块一一张的全价票,对比我两块零五分的半价学生票。许是首次见证我享受到国家的优待,父亲目光透出满满的艳羡。

  十点多钟,亲戚买了站台票,送我和父亲到月台。没有座位,车厢过道里人贴着人,充溢着汗臭和烟味。四件行李挤压在盥洗台下,我和父亲面朝盥洗台,半悬着身子,动弹不得。汽笛一声,蒸汽火车哐当哐当启动,我无法挥手致谢目送的亲戚,心里涌出一丝歉疚。

  列车轰隆隆飞驰,窗外移动着陌生的山水景致。十七岁的我第一次远行,心里有些忐忑,不停地转换站姿。父亲以为我疲乏,刻意挪到我身后,弯曲膝盖,顶靠我的大腿,示意半坐,让我感觉舒适一些。我见父亲有些瞌睡的神态,并未忍心坐靠。

  车厢嘈杂,我和父亲并无多少话语交流。我对着盥洗镜,仔细看了看自己,发觉理了短发,脸庞更显瘦削,失却一贯留长发的书生气。越看越觉得,满身乡下人的土味,似与心目中的大学生形象不合拍,心里生出一点懊悔。原来,父亲不知从何处听说,大学禁止男生蓄长发、女生做卷发。我去城里照入学证件照时,叮嘱遵守学校规定,剪个短发再照相,怕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父亲知道,我自小喜欢吃法饼,上车前特意买了四个作干粮。那时没有矿泉水,我们也没有带水杯,打不了车上的开水。四个多小时车程,我干吃了三个,父亲吃了一个。下车时,父亲抢着肩挎手提三件行李,我只提着捆扎在一起的草席枕头。来到迎新站,我们狠狠喝了两大杯凉开水。

  迎新车停靠报到的体育馆,父亲推辞迎新老生帮助,又抢着揽我的行李下车。见有同学和家长提行李吃力,连忙上去帮一把。报到注册后,自行去找寝室,父亲仍旧抢着背负三件行李。路上未吃中餐,父亲精神略显不济,佝偻的身子愈加前倾,脸上却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到了学生宿舍,卸下行李,稍稍歇息。平日不善交际的父亲,却与一位送学的同学父亲主动攀谈起来。同样来自农村,互相打探家庭人口,交流刚刚包产到户后的收成,共享孩子考学深造的喜悦,聊得十分投机。我去辅导员那里报到,领了第一个月的餐票。回来时,父亲已将我的用品摆放好,铺盖铺得整整齐齐。

  安顿完毕,我陪着父亲去校园转悠。父亲双手搭靠后背,好奇地打量苏式风格的校舍,欣赏如诗如画的校园风景。到达中文系教学楼时,他神情严肃地对我说:“咯学校像个公园样,房子都是洋楼,条件硬是好嘞。你再莫嫌师范学院嗒,要安心读书哦!”

  父亲难得进省城,我想一起到校外小饭馆吃顿晚饭。父亲横竖不同意,坚持去学生食堂吃。我们都打了两毛五一份的红烧肉,那是食堂最贵的菜。吃饭时,父亲夹了两块肉,放到我碗里。

  晚饭不久,父亲按预先的打算,准备去赶晚班火车。那位聊得投缘的家长,劝他在宿舍搭伙睡,一起待两天,游览一下省城再走。父亲放心不下长期患病的母亲,舍不得错过田里河里的鱼虾,执意坐当晚十点多钟的火车返回。我说:“半夜两点多才到站,冇得公交车吗样回嘞?明天坐白班车回去啰。”父亲说:“才二十多里,走夜路卖菜习惯嗒。”父亲一向固执,我不好多劝。

  乘公交去火车站,需坐两站再转车。为了省钱又方便,父亲和我走了两站路。一路话仍不多,只是记得父亲重复过两遍:“要用钱就写信,我邮过来。”

  人多车少,公交车拥挤不堪,父亲上车贴门站着,无法跟我挥手告别。夜色苍茫,秋风习习,我频频回望公交车红色的尾灯,默念父亲一路顺风。

  寒假回家,与邻舍聊天时,偶然得知,父亲返程下车步行,不久,天气突变,风雨交加。没有带伞,父亲冒着瓢泼大雨,摸黑沿着铁路,走到快天亮。他浑身湿透,摔了一跤,膝盖蹭出一块大血印,受凉感冒,高烧三天。

  知悉后,我责问母亲,怎么不写信告诉我。母亲说:“你爷老子要我瞒嗒,免得你分心,耽误学习。”我无语,强压鼻酸,没让母亲感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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