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冬梅

　　七月半供老客，刚好是周末，买了瓜果零食菜品回老家。老家指的是丈夫的老家，丈夫的父母去世早，家里的房子常年空着，由姑妈隔三差五搞搞卫生进点新鲜空气。所以每到逢年过节都是回丈夫的老家，给神龛上换新鲜苹果，给公公婆婆上香。

　　香的烟在空气中弯弯曲曲漫延而至消散，味道很好闻，使人想起寺庙，想起三步一拜转道场，心里不由得虔诚。延续香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即便先人不在人世，还会有人记得，还会有人来上一炷香。

　　我们回去得早，姑妈还在吃早饭。

　　立了秋，阳光看上去很炙热，风还是很凉爽，我们坐在姑妈的阶基上前歇凉。田野里黄绿相间，黄的是水稻，绿的也是水稻。黄的已经成熟，有一台收割机在轰鸣，旁边停着一辆小货车。绿的还没结穗，离成熟还要一段时间。金灿的黄和油亮的绿在一起互相映衬，像一幅丰收的画，不对，更像一幅南方农村的画。就随便不经意瞧一眼，心里就会鼓胀起满满的富足感。家里有粮，心里不慌，虽然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岁月，但是对粮食同样有亲切和敬畏。

　　姑妈要我别买小菜，家里有，并从里屋提出一个大塑料桶，桶里有丝瓜、豆角、辣椒。刚从地里摘回来，隐隐闻得到淡淡的新鲜的菜香。天吃天摘，地里还有很多，都是一股脑儿长出来的，来不及吃，一天两天就老了。姑妈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条大丝瓜，说这是新品种叫冬瓜丝瓜，所以个头比平常的丝瓜大比冬瓜小，皮粗糙看上去很老但其实很嫩，里面没鼓籽。我看了看丝瓜，虽是新品种，但冬瓜丝瓜还是丝瓜，不过是胖了些，仍具有丝瓜原来的品质——弯。小时候村里的孩子们放学放牛打草都喜欢结伴，高兴时勾肩搭背，生气时就会找杀伤力最强的话互相攻击，“弯丝瓜”就是其中一句。只要听到有孩子在喊“弯丝瓜”，就必定有另外一个孩子冲出来追打。这是在骂他爸，他爸背有点驼，像弯了的丝瓜，绰号就叫“弯丝瓜”。

　　姑妈从桶里选出两条大而嫩的丝瓜放一边，然后又带我去堂屋，指着一地西瓜要我选。姑妈每年种西瓜，有丰富的种西瓜经验，种出来的西瓜红又甜。有一年同她去西瓜地，过了渠道，过了田埂，过了菜土，到了一块长满野草的田边，就是没看见西瓜地。姑妈却走进长满野草的地里，弯下腰扒开野草，找到一个大西瓜。我甚是惊奇。原来西瓜结出来后，要藏在野草的荫里慢慢成熟。西瓜藏在野草里根本看不见，顺藤摸瓜，姑妈倒是一个不错的侦探。我不会选西瓜，姑妈教过很多回，每回都是教完后我就忘了。有姑妈亲自选，何必学呢？

　　临走时，姑妈硬要给我丝瓜和西瓜，说是自己地里种的，多得很。然而，种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怎么能不劳而获呢。姑妈说，你拿了我就高兴，不拿我反倒生气。

　　我捧着两个丝瓜，扛着一个西瓜，姑妈高兴不已。我分享了姑妈的瓜果，也分享了姑妈的喜悦。分享是对劳动者的尊重，是对劳动果实的珍惜。

　　中午献饭，用素炒丝瓜。我将丝瓜切成丁，热油炒，少量盐，没加任何调味品，保留了丝瓜原来的香和甜。婆婆在世时，和姑妈是亲人，也是朋友、闺蜜。若婆婆真能尝到这道菜，是不是会更加留恋这美好人间？

　　门前的银杏叶有丝丝黄色在边缘浸润，但我更喜欢左边那棵杉树，它笔直高挺，针尖样的叶呈扇形张开，有树的伟岸又有叶的妩媚。到了晚上，天空一片寂黑，月亮从左边的山顶上缓缓地一边挪移，一边褪下桔黄色的羽衣，变成晶莹的白，像一颗镶嵌在夜空里的钻石。我望着夜空，这极致的黑，这极致的白，这水一样的光华，这么美丽的夜色，简直就是人间的奢侈品。我突然想好好珍惜，可是不知道怎样才是好好珍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搜肠刮肚，找不出一句诗来描述天上的这轮明月，也想不出一阙词来表达心中那有点疼痛的爱惜。

　　夜风轻柔，杉树的叶柔柔地在风中荡漾，还有杉树下的那丛细竹，也柔柔地弯下纤腰。在初秋的夜色里，我甘愿沦陷。然而，我不能沦陷，沦陷是对夜色的辜负。

　　我的心中突然一个激灵——对了，分享。分享是一种无言的珍惜。我拿出手机，拍下这绝美的一刻，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