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松生

　　农历七月，时令进入初秋。

　　这个时候，我的母亲又在她的菜园子里劳作了。

　　母亲的菜园子里挂满了修长而翠绿的辣椒、肥胖而暗紫的茄子、细长而淡绿的豆角，还有脆嫩的丝瓜、皱巴巴的苦瓜、圆圆溜溜的南瓜……灼热的太阳，正照在我母亲佝偻的身躯上，照在我母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一丝风也没有，知了也停止了叫声，汗水正从我母亲额头上涌泉般地冒了出来。

　　菜园中间是母亲开辟的一大片花生地，前夜的一场透雨，让花生地变得松软。母亲伸出她那双干枯而粗糙的大手，攥住一大把花生藤用力一拽，地上的花生藤连同地里的花生籽就一同被拔了起来——啊哟，颗粒饱满啊，每一蔸都有着结实的花生籽呀！收获的喜悦在我母亲满脸的皱纹里荡漾，也在我母亲甜蜜的心头荡漾……

　　一片云也没有，天空就像一只扣下来的锅盖，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要歇息一下了！母亲喃喃自语。阳光太强烈了，晃得母亲老眼昏花，也让我年迈的老母亲变得迷糊。

　　这个时候，坐在菜园瓜棚下歇息的母亲，她仿佛又看到了远在天国里的父亲——那是几年前呀，也是在初秋的七月，也是在这片菜园里，也是在这块花生地，父亲和母亲双双弓着一副老腰，顶着一身的烈日在地里收摘花生。地里的花生藤多密呀，地下的花生籽多殷实呀，收摘后堆起的花生藤多高呀……这一大片花生地终于收摘完了！父亲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老腰，轻轻地搀扶着母亲，倚着菜园的瓜棚子坐下来喝水休息。收获的喜悦挂在父母的脸上，收获的喜悦也替代了父母劳动的艰辛！母亲一边喝水，一边撩起衣角擦去满脸的热汗。父亲则悠闲地拿出了自己的烤烟袋，美美地抽上了，阵阵烟雾在菜园子里盘旋，收获后的幸福也在菜园子里盘旋……

　　天边飞过一只惊鸿，一下子把母亲美好的思绪带得很远很远——父亲有些绝情呀，三年前一个炎热的夏日，他一个人独自去菜园子摘菜，却因脑溢血突然发作再也没有回来……从此，母亲一腔思念就永远留在了那个伤心的夏日了。

　　母亲每次把思绪定格在父亲离去的那个夏日，眼里就会滑落出晶莹的泪点。可那天我母亲却表现出格外的淡定，淡定得让人察觉不出任何一丝异样。

　　那天，是1996年的初秋，是父亲仙逝后的第三年。那天，母亲正从地里摘了满满一担花生藤，藤上挂满了颗粒饱满的花生。母亲在自家的院子里，一粒一粒地从花生藤上摘下自己的果实。母亲摘得很仔细，很陶醉，也很幸福……摘着，摘着，母亲就看到了天国里的父亲，然后安详地被我父亲接走了……那天，手里还握着花生藤的我母亲，满脸都绽放出幸福的花朵。

　　七月，初秋，中元节，又到了收摘花生藤的季节了。

　　我走在家乡广袤的原野上，走到了母亲的菜园子边，恍惚之间，我又看到父亲母亲在花生地里挥汗如雨地劳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