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芬
突如其来的,这恼人的春风啊,将秦越娥的丝巾吹得掉了半边,手中的荧光棒似乎也暗淡了许多,垂了下来。秦越娥感受到了早春的寒意。夜色下,她环顾四周,草地上有很多像他们一样席地而坐的情侣。唉,不知这个拉着男友的耳朵在说悄悄话的小姑娘,还有那个仰着头脸上荡漾着笑意的轻熟女孩,是不是也有着如她一样的烦恼?
“好了,可以陪你了。”罗钢察觉出秦越娥的异样,放下手机,搂住她,并将她滑落的丝巾拢了拢,温存如常。可是,秦越娥却总惦记着刚才从罗钢手机上瞄到的一条通知到货的信息。罗钢给秦越娥买的真丝方巾,他给他妻子也买了一条。不是同样的花色,却是在同一家店。
“她……品位没有你好。”在那晚,罗钢就是这么说的。抽着烟的罗钢吐了一口烟,看着他身边的秦越娥目不转睛。“然后呢?”秦越娥漫不经心地问,可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是悬着的。罗钢低头捧着秦越娥的脸看了又看,狡黠地笑:“没有以后了。”“嗯。”秦越娥转念觉得自己也不急于知道什么,吱唔着身子一侧,蜷缩进罗钢的怀里,将罗钢的两只手环着自己,两下不再有话。
后来,罗钢才跟秦越娥说了许多自己妻子的事情,秦越娥才渐渐察觉出自己的嫉妒。是啊,少时成名,他身边就有她相伴,她是他一眼就相中的姑娘;辞职创业,开办来料加工厂,接着又创立自己的品牌,夫唱妇随,她一桩桩将他没有想到的、顾及不到的,工作中的、大家庭里的都查漏补缺。罗钢跟秦越娥说,她就是他心目中的女君子。“那我呢?”听到这里,秦越娥故意问。“吃醋了?”罗钢将秦越娥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得意地望着她笑。“那我呢?”秦越娥不甘心地再次问道。罗钢搂着秦越娥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是真的喜欢。”说完了,罗钢看着秦越娥,毫不避讳周围是否有人,一双手将秦越娥的脸凑近自己。
一直惦记着那条方巾,秦越娥觉得自己以后再也没脸去那家店买东西了,店员都会发觉她的不对劲吧。同款两个花色,一个是香芋紫玫瑰图案,一个是珊瑚粉月季图案。那天,正在酒店大堂等罗钢的秦越娥一眼就看中了那条香芋色。当时,见罗钢还没下来,她就走进去试了试。正瞅着镜子里被淡淡的紫色衬托得越发轻柔的自己发呆时,罗钢也就站在她身后了。店员不失时机地向他们介绍道:“这是今春主打的并蒂玫瑰系列。一个就是这款玫瑰,另一个款就是中国玫瑰,也就是月季的图案。这位顾客要不要也试一试?”听了这话,秦越娥回头看了看罗钢。罗钢似也在等着秦越娥望过来。他几步走近,搂了搂秦越娥的肩膀,并肩站在镜前——镜子里的俩人一个嬉皮笑脸,一个咬着嘴唇在自我欣赏。最后,秦越娥没好气地瞟了罗钢一眼,把方巾从自己身上捋下来,交给店员:“不试了。我就要这个款。”送罗钢去高铁站前,俩人在饭店吃饭。周围闹哄哄的全是人,邻桌说话的声音不时钻入耳中。静静对坐、看着彼此的俩人,笑了又笑,罗钢是想起秦越娥刚才试方巾时赌气的样子觉得好笑。秦越娥则是在自嘲自己,竟然把罗钢妻子名字里的“珊”字与那条珊瑚色月季围巾联系起来。秦越娥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身子往后一靠,提起这茬:“欸,你说你老婆说的那个事,能成吗?”邻桌的人不由朝这边望了望。罗钢急忙拽住了秦越娥的手,示意她别说了。服务员挡在面前上菜时,罗钢才避人耳目地捏了捏秦越娥的脸,咬着牙佯装生气:“又使坏,又使坏!”
在高铁站停车场一个少人的角落,秦越娥突然抱紧了罗钢,眼泪就流了下来:“每次都是边角余料!我就是你的边角余料!”罗钢心一软,缓缓松开秦越娥的手,面对面地告诉她:“我身边全是人!不打时间差,我们怎么见面?下次,找个机会,一整天都是你的!”终于,不再是出差前几个小时的匆匆一聚,罗钢以跟重要客户有个私人聚会的名义,摆脱了公司一干人等,跟秦越娥在沙市的草地音乐节上扮演起了“雅痞”夫妇。
手机还是不能关机的,罗钢的妻子连佩珊此时正在跟丽的集团的集美夫人吃饭喝茶。罗钢的“意”生活方式品牌线下情境店,想要进驻集美夫人手下的连锁百货公司。在网络营销风口,还想着从线上进驻线下,是罗钢打响新产品品牌的必由之路。关键时刻,罗钢还是打起了“夫人”牌。也是机缘巧合。因为亲戚的关系,连佩珊绕过招商部,直接找到了集美夫人。此时,他一边陪着秦越娥,一边在手机这头等候妻子的好消息。秦越娥知道罗钢这头在等着这个消息,需要清净,也没勉强罗钢跟她往人堆里钻,俩人只在音乐节外场走走停停。
这春风吹拂的夜晚啊,秦越娥牵着罗钢的手走出会场。罗钢任由秦越娥环着他的手,笑着,闹着,走向这春风渐暖的街头。
而此时,几百公里外的云市,连佩珊正与集美夫人在一家会所喝茶。新上的春茶在兰花白瓷盖碗里上下浮动,两个女人端着托盏,开盖、轻闻、浅啜,从比特币聊到基金,又从工作聊到各自儿女。最后,集美夫人将碗盖放在碗托上,笑吟吟地将了连佩珊一军:“你们网络营销这块,是你们公司自己在做吗?”“集美夫人对这个感兴趣?”连佩珊心里咯噔了一下,但笑容马上又浮上面颊,她一边示意秘书给集美夫人倒茶,一边就话说话道:“这一块我们一直是外包。如果集美夫人对这个感兴趣,我们可以一起联合来做。”两个女人终于聊到了各自都感兴趣的问题,茶水也是添了又添。
春风一度,已是第二天上午。连佩珊将集美夫人送至机场后,也不着急给个电话给丈夫说明会谈情况,转身去了公司安排其他事宜。似乎是一种默契,没有等到妻子电话的罗钢在一晚的折腾后,终于也在酒店清晨的被窝里安睡。醒来后,他半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地在听一个电话。秦越娥窸窸窣窣地爬到他身边时,他看了一眼,手臂不由地环了过去。
等到秦越娥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时,已经是一个月后“意”生活方式品牌实体店进卖场后。罗钢的人刚到,秦越娥就气鼓鼓地坐到他腿上问:“你是不是早知道了?”“实体店价差这么大,我的线上销售怎么做?”罗钢解开袖扣,靠在沙发上,任由秦越娥坐在他腿上骂人、撒娇、扯他袖口,发脾气。秦越娥也是累了,最后迟疑地问了一句:“你说,她是不是发现我们的事了?”“没有。”罗钢斩钉截铁地说。末了又补充一句:“也许,只是三个月优惠活动。”
秦越娥与罗钢最终还是没能走到续约那一天。
那天,秦越娥带着助理去罗钢公司结账,白色毛衣上正披着那块紫色玫瑰方巾,打了个大大的水手结。正撞上连佩珊难得到公司看账,俩人就在财务部打了个照面。秦越娥从连佩珊打了个蝴蝶结的珊瑚粉月季方巾上认出了她,装作没看见就带着助理出去了。而连佩珊则好奇自己身上的方巾与擦肩而过的这个女人身上的方巾是不是一个系列的产品?
因为并不相识,连佩珊只在秦越娥走后,顺便问了一下财务:“刚才那位是谁?”“是秦总,外包我们网络包装、营销的秦总。”财务一边回答一边把连佩珊要看的账给她。因为这个,连佩珊对秦越娥上了心,随后翻了翻自家新品牌跟网络营销公司的流水,果然与她担忧的一样,几乎占了销售的大半江山。一直以来,让她不安的是,这条渠道不是掌握在自家手里。这也是她急于与集美夫人合作的原因。她想要自己娘家弟弟那边公司入驻与集美夫人那边合作。长久以来,自家弟弟都是依托她这姐姐的公司存活,变相的左手倒给右手。弟弟口口声声说除了跟姐姐家的业务,还有其他业务,可以拿下与集美夫人那边的合作。但她这做姐姐的还是不放心,怕弟弟夸下海口,想查查弟弟公司与自家公司的走账,看至少这块运营实力能不能达到集美夫人所说的运营规模的底线。
连佩珊查完账后,跟自家弟弟打了个照面。这是一次并不愉快的见面,见面后,连佩珊将罗钢叫回了家。桌上,摆放着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罗钢回家后拿起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照片上,一对男女在熙攘的街上手勾着手。不仔细看,罗钢都没认出那天穿着白裤子、花衬衫,一手搭着白西装外套,一手牵着秦越娥的自己。连佩珊一点点从丈夫沮丧的脸上确认了这个消息,她指着丈夫,从未哭得这样伤心:“你为什么连骗我都不会?你说只是朋友呀!你说呀!你说呀!”“连我的亲弟弟都可以拿这个来要挟我!罗钢,你对得起我吗?”
罗钢跟秦越娥没有再见面,只是打了个电话说:“她发现了。我们分手吧。”“好。”秦越娥其实从那一天早已预感到了。接了电话,她说了个“好”字,就挂了电话。可曾经,如果他说要分手,一定要挽留,这样的场景却在她心里演练过许多遍。
春夏之交的时候,秦越娥家里起了春潮,窗外的风都是湿漉漉、黏糊糊的。她把家里所有抽湿气的开关都打开,一个人关了窗,在地板上坐着。突然,一场春天的雨就落了下来,隔着窗户哗啦哗啦、噼里啪啦地作响。地上的手机也一阵一阵响,是集美夫人打过来的。集美夫人说:“你提出的薪资条件我都答应你,包括线上线下同价的运营模式。我们网络营销这块,就拜托秦总了。”
放下电话,秦越娥集聚了许久的眼泪才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她在心里狠狠地刻下一个个字:我,秦越娥,名牌大学一流营销本科,传播学硕士,没有做那样人的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