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玲

　　家乡常宁盛产茶油。记得小时候村子后山漫山遍野都是油茶树，树皮淡黄褐色，树杆虬劲有力，树叶苍翠黛绿，花开洁白清香。

　　每年寒露摘茶籽的季节，我们家分有两处茶山，为了尽快抢收入仓，常常要喊上七大姑八大姨前来帮忙收摘。每当这时，沉寂一年的山林得以欢腾起来，在大家有说有笑、有打有闹的笑声中，一粒粒圆润饱满的茶籽，被扔进谷箩筐里挑回了家门。在享受了灿烂的阳光浴之后，墨绿的茶籽壳笑得咧开了嘴巴，露出了乌黑发亮的籽儿，最后经过村中油房的柴火蒸浴，在“嘿唷—嘿唷”的号子声里，哗啦啦地流出了那黄澄澄的雨露精华——茶油。

　　那个时候，对茶油的认识没有现在高，只认为是老百姓的普通食用油。记得年成好时，我们家里可以打上两三百斤。茶油最适合炒荤菜，喷香的，而且炒出来的菜纵使寒冬腊月置放很久，也不会结成白色的油块。特别是用它来油炸食物，色泽金黄，既好看又好吃。

　　每年到腊月二十七八，就是我们享受这道盛宴的时候了。父母白天忙完活，吃完晚饭就开始掸尘、洗锅、搬柴，筹备烧柴火锅了。见到这架势，我们兄妹俩就知道今晚上有“戏”了，于是特别兴奋，守在灶屋迟迟不肯去入睡。

　　柴火锅烧旺后，父亲提出一壶茶油倒入锅中，茶油的沸点比一般的油高，要过上好几分钟，锅内的茶油才澜漪微起。但这个时候还是不能急着下入食物的，必须再等一下让茶油烧得更热一点，否则炸出来的东西会带有一股子生茶油的气味。

　　当锅中的茶油冒烟儿了，母亲才开始朝油中下食物。首先炸膀肉，她将铁钩勾着事先打好花刀用“湖子酒”腌制过的膀肉，轻轻地斜放进油中，以便油溅四起。热油遇冷，立马“滋滋”地响，膀肉的表皮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了那金黄金黄好看的颜色。然后炸全鱼、炸剁鱼，一脸盆的剁鱼倒入油锅中，像一条条鱼儿般上下翻腾，用漏瓢炒翻几遍后捞上来，金灿灿的外酥里嫩，特别诱人。炸完剁鱼炸豆腐，一块块方丁实心水豆腐下锅，经过油锅的高温变化，不到一会儿就鼓成了一个个要大上好几倍的空心灯笼。“来，抓一块尝下。”每当这个时候，守在一旁的我们就一砣接一砣，一块接一块地敞开肚皮放肆吃了。

　　炸完主食炸零食，米片子、红薯片、豆油饼……轮场下锅。上了颜色的米片子一下锅，霎间膨胀起来，在锅里盛开成五彩的花瓣；红薯片炸出来，那可是亮黄亮黄的，脆香脆香的；炸豆油饼稍复杂一点，需要一边上料淌匀淌薄，一块一块地炸，时间要得久。因而母亲常放在最后炸，一块块圆圆的豆油饼出锅叠在一起，就像一座金色的小山。全部炸完之后，母亲用薄膜袋密封好藏到柜子里，就等大年初一拿出来摆盘子。

　　母亲一样一样的炸，我们一样一样地尝，最后抹掉一嘴油，美滋滋地就进入了梦乡。梦里，过年了，小伙伴们都穿着新衣裳，村子里鞭炮噼噼啪啪地放得欢响，家家户户的厅屋桌子上，都摆着一大盘炸好的零食，黄通通的，金灿灿的，一下就把新年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