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常和我说,爸爸你写一写小时候上学的故事呗。我每回都敷衍她说,好呀。不过,记忆这个东西真是奇妙,不到爆发点的时候,它就沉睡在脑海里,没有色彩,没有味道,也没有动静。当你某一时刻触动情感这根弦时,目光所至,都是它。
读小学一年级那年我七岁。此时,我才笨拙地学会写自己名字,从1流利地数到100。上个世纪80年代,我们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幼儿园这一回事。我学会数数,能够比划出自己和父母名字,还可以做100以内加减法数学题,这在一起去报名的小伙伴中表现很优秀。已是老奶奶级别的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冲我父亲说,我们收下你儿子!
学校坐落在村里小山坡上,一栋一层的泥砖排房,差不多三分之一没了屋顶,泥墙也倒塌了好几处地方,仅剩下四间教室正好收纳我们一到四年级四个班。教室设施很简陋,窗户是用木条横七竖八钉着,阳光可以从不规则的空隙里透进来,黑板就是用比较大块的木板拼接而成,然后涂上黑色油漆。课桌板凳都是“残兵败将”一般,没有一张课桌能够“精神抖擞”站立好。教室后面留有一小片给老师做饭的地方,放置着一些锅碗瓢盆、小煤炉和餐桌。上课开小差发愣的时候,隐隐闻到老师煎过的黄瓜和炒过的辣椒味,迷迷瞪瞪之中你会不自主地流下口水。
那个时候,学校不仅是破,而且是真的穷。学校没有保安,没有维修工,没有种草育花的园丁,所以开学第一天就是全员搞劳动,这是雷打不动的另样开学典礼。学校每周会有一两节劳动课,我们学生按照老师的布置提前从家里带来锄头、铁锹、镰刀,有的还要挑来粪桶,然后集中进行平整操场、割草砍枝、疏通沟渠、清理厕所。每一学期里,学校会安排两到三次一整天的勤工俭学。比较高大上的活动是去茶场摘茶叶,每个人要求不得少于一斤的嫩芽采摘任务,多过一斤以上按超出部分折成工钱返给学生个人。五分钱一根的冰棒对于我们来说很有诱惑力,因而大家争先恐后使劲采摘。同学们不太喜欢秋收时去田里背稻穗,每个人不得少于两分田的量,一身泥巴不说,讨厌的蚂蝗吸在腿上吃得饱饱,自然脱落之后让你鲜血直流。还有就是,稻穗在手胳膊上磨来蹭去,很容易起风坨坨,奇痒难耐。那个年代里,最数字化的经典口号是“五讲四美三热爱”,同学们积极劳动,为学校做贡献,所以大家觉得无尚荣光。
那个时候,农村彼此知根知底,所以在一起上学你穿着好一点、破一点都觉得习以为常。要说攀比,那就是比谁的四方板角是硬皮彩纸,它在打的时候能够掀起一股强劲风,很容易把普通纸叠成的四方板角打翻,从而输掉被对方收为已有。再者,就是比纸手枪和铁手枪。家庭条件好的同学才够拥有铁手枪,把自行车七八个单链条串联当作枪管固定在铁丝手枪模具上,放一根火柴头或是一点鞭炮火药在链条洞里,然后用皮筋拉动一根磨尖了筷子般大小的铁栓,一松皮筋,铁栓撞击火药就会发出“砰”的枪击声,别提有多神气!
那个时候,只要你上课认真听老师讲解,加之你能够有一点拓展性思维,课后的家庭作业你花一点点时间就能很快做成,考试题目也八九不离十是老师平常重点强调过的内容。因此,孩子们多余的时间得寻思着怎么样去玩好。湘南农村多水,那是孩子们玩耍的天堂,小江里打水仗,池塘里捉鱼虾,水库里摸田螺、挖泥藕……即便是害怕下水的孩子,也会变着法子与水亲近一番。比如我,自从被父母管教不能下水之后,把一些剩饭当诱饵放到撮箕或花篮里悄悄放在鱼塘边,过上一段时间缓缓把工具提起来,那些贪吃的小鲫鱼小虾米就成了餐中菜。
那个时候,对一年四季的概念除了穿着衣服变化之外,还有就是你吃到农村里时令的新鲜水果。到了季节就开什么花、长什么果,这是大自然给村落人们的恩赐,我们懵懂孩童通过吃的天性知道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春天来了,满山的映山红格外显眼,学校旁边的山茶树长出鲜嫩的茶耳,香甜可口;夏天菜地里满园子翠绿的黄瓜,在衣服上抹几下擦掉小刺,送进嘴里清脆爽口;秋天有一树一树的桔子、柚子、板粟,调皮的我们用石头往果林里一扔,砸下来什么就捡起什么吃;冬天吃到新鲜水果相对来说是幸运,普通大众一点是从北方运来的苹果。不过,撕一片晒干的红薯片在嘴巴里细嚼慢咽,那种柔软微甜的感觉也甚是幸福。
每一代人都有年代差异化,有不一样的快乐童年,不一样的求学理想,不一样的记忆回忆,差别就在于体悟幸福感的深浅。虽然我们这一代人翻不出几张年少时的照片来,但慢慢回想、细细品味,回忆依然充满温馨,心中仍然是温暖。拥有那个时候的记忆,人生才得以知足,岁月才满溢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