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这个人,纯属一种巧合。
朋友小聚,忽然有人提起隔壁包厢有位朋友,要去敬杯酒。“要去都去”,就这么裹挟着一阵风似的刮过去。
一大屋子的人正觥筹交错,笑语欢声。见有人来敬酒了,“哗啦”一下全站了起来。大部分的似曾相识,而居中的一位却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多年未见,这个人因事去了一个失去自由的地方。今天忽然出现,有些惊讶。只是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白雪如盖,原刀刻不进的脸上竟然荡漾着春天般的笑容。
走近,专敬一杯,由衷道声:“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个人腼腆了,脸上淡淡的红晕像浓墨在宣纸上渐渐化开。
你多久没有开怀笑过?
很多人都会摇摇头,苦笑一声,太久了,记不清了。
岁月更迭,世事沧桑。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笑是在遥远记忆的童年。
如今,紧锁眉头的人太多了,笑脸太少了,到处是忧心忡忡、疲惫憔悴的脸。
回到这边餐桌上,一个人不由自主“忆苦思甜”。
“我和他共事蛮久,经常有工作上的联系。谈工作严肃点,可以理解。但是有时可以谈笑风生,放松点。但这个人偏偏不。有一次谈完工作后,我看他心情不错,顺便开个玩笑。不料他爱搭不理,面不改色心不跳,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见这模样,成心逗他。几番下来,面皮才勉强扯了几下,似乎是在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从此后,再也不和他开玩笑了。”
这个人自顾自闷闷不乐喝了一杯酒,头摇得像拨浪鼓。
“哧溜”一声,又有一个人一口干了一杯酒,接过话题:
“你还与这个人平级,我这些下级的就更难堪了。见了这个人如见了老虎般,办事汇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这人批评起人来要批到骨子里,语言如刀,把你穿的衣一件件残忍地剥去,不留半点情面。表扬人时也是耷拉着脸,勉强挤出几句好话也是皮笑肉不笑,那种笑令人毛骨悚然。”
说着说着,那人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你也是倒了霉了,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来,我们大家敬你一杯,给你安慰安慰。”
全桌的人响应号召,集体敬了一杯。
“也不尽然。”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酒桌的一角响起。只见这人摘下眼镜,像是在喃喃自语:“我倒是见过他在领导面前笑过。”
“是吗?”大家齐声发问。
“那年春节,他把顶头上司一家接去欢度。我呢,有幸去跑腿。年三十的团年饭,这两家人聚在一起,气氛好得没说的。他平时不怎么喝酒,那晚却干了27杯。一杯一杯敬领导,好像变了一个人,脸上笑得像朵花。不过,笑是笑,怎么看也是装的,是谄媚、阿谀、逢场作戏的笑,并非发自内心。”
“这事只听说过,你说出来就是真的了。”
“原来他也是两面人,笑脸只为上司露哟!”
叽叽喳喳,借着酒兴,大家七嘴八舌聊开了,无所顾忌。
“为什么会这样?”有人提出了疑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一个人主动解释。
“有人不苟言笑,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提高自己的权威。就是让人摸不着底,有种神秘感。对同级可以随便些,对下级可以苛刻点,对上级有时候不得不装出笑脸来。管这笑是真是假,纯属需要嘛!”
“你这人精,也是油子了!”有人这样调侃。
“那为什么这次他笑得如此灿烂?该不又是装出来的吧?”有人又提起这个话题。
全桌一下冷场,这正是大家的疑虑。
有个人把剩下的半截烟捏灭。“要不我说说?”卖起了关子。
“快说!快说!”众人起哄。
“我说我说,莫急,莫急。”
“人算不如天算。他精明过人,不料阴沟里翻船,身陷囹圄。也就是这段磨难,让他明白了过去许多不明白的道理。原来的‘三高’没有了,身体结实了,思想也开窍了。没有了任何牵挂,所有的都已经放下,这笑能不开怀,能不灿烂?”
这番话说出来,全场静默,半天没人吱声。
似乎都在思考着,人这张脸,变化万千,风云莫测。
心中装着太多,会放不下,有顾忌,想笑也不敢笑,不会笑。即使勉强笑起来,也有着太多的做作和痕迹,那会很难看。
只有心无旁骛,无忧无虑,无邪无忌,这笑才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从骨子里发出来的笑,如同山泉水般清亮、干净。
时光带走了太多的东西,这个人几起几落,如今找回本真,找到了自我,才想笑,会笑。
所以,有人说他“笑起来真好看”是有道理的,至少这回不是奉承。
这顿酒喝出了这么一曲,这桌人尽欢而散。
这时,下起了小雨,沉闷的夜渐次清新起来。一干人贪婪着这份凉爽,冒雨欢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