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书包清一色的军绿色，搭盖印着毛体“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的红字。男孩子书包里，大都藏着一两只陀螺和一根陀螺鞭子。硬杂木做的陀螺一两寸高，如鹅蛋、鸡蛋大小，圆柱侧壁削成螺纹状，铅笔尖样的底部嵌入一粒钢珠。有的油上桐油，有的顶部涂了红点绿点，有的画了红圈黑圈，便于转出奇妙的图形。手指粗的竹鞭杆半尺多长，顶端剔个凹槽，系紧烂布条扭成的鞭条。鞭条有两三尺长，不用时缠绕着鞭杆。

　　下课了，操坪“啪啪”的鞭子声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陀螺，划出一个个五彩漩涡。鞭子不停抽打，操坪尘土弥漫。地面坑坑洼洼，陀螺转不了多久就歪歪唧唧，一点也不过瘾。放学后，一群男孩子家也不回，跑到队里平整光滑的晒谷坪，比试打陀螺。吵嚷声从坡底卷上晒谷坪，惊起一群捡食谷粒的麻雀。麻雀飞落旁边的枣树，用嘴梳理羽毛，极不情愿地充当观众。

　　男孩们从书包掏出陀螺和鞭子，用鞭条紧紧缠住陀螺半腰。左手食指中指夹住陀螺底部，拇指按住顶部，钢珠抵住地面，右手向外迅速挥动鞭杆。有的一人开转两三只陀螺，满坪的陀螺沙沙转动，好似旋开一朵朵花儿。陀螺渐渐懈怠，转得有些摇摆，伙伴们轮换着举起鞭子，“啪”地朝底部抽打。陀螺又像踩足油门的发动机，飞速转动起来。大个子使劲挥动鞭子，陀螺升空落出几丈远，追过去一看，依旧转得又快又稳，仿佛纹丝不动，引来小个子伙计艳羡的目光。

　　玩腻了自由热身，有伙计提议进行“熬油”比赛。开转后，抽打三鞭子，看谁的陀螺转的时间长。起初总有伙计过于紧张，把陀螺开到坡下，只得集体重来。试了两三把，好歹一齐开转。“驾驾驾”，扬鞭策马似地抽三鞭，各自盯着自己的陀螺高喊“加油！加油！”。陀螺唰唰地旋转游移，又快又稳的陀螺好像被磁铁吸住，直立不动。鸡蛋大的小个陀螺，遇上地面小砂子，踉踉跄跄几下，没有了后劲。鹅蛋大的大个陀螺，旋飞砂粒，后劲十足，几轮下来，总是略胜一筹。

　　“熬油”胜负已定，不服气的伙计闹着玩空中开陀螺。大家一齐缠好鞭条，站成一排，凌空挥扯，不加鞭子，看谁开转的陀螺转得最久。输赢无关陀螺大小，手法好的，陀螺空中斜着旋飞，稳稳落地，自然次次胜出。手法不好，陀螺垂直掉落，甚至鞭子陀螺一起甩到坡下，好不容易才找到，惹来伙计们哄堂大笑。

　　屋场传来女人们叫喊回家吃晌饭的声音，大家装着没听见，还要玩最刺激的“碰架”。挥鞭抽打自己的陀螺，将别人的撞翻，留到全场最后者为陀螺王。你一鞭我一鞭，交替赶着自己的陀螺，触碰旋切出“砰砰”的响声。个头大的有优势，强力碰撞，小个陀螺乖乖倒地。大个陀螺主人神气十足：“嘿嘿，小咪咪，跟我比？”方法得当，个头小的旋切底部，大个头陀螺失去平衡，也会歪扭着败下阵来。小个陀螺主人一脸自豪：“大又吗样啊？哼！”

　　又过半个时辰，一个女人再度朝晒谷坪方向尖喊：“狗徕几呃，耍心哪咯重啊，耍起不晓得吗咯时辰哒。还不回来恰饭，菜都冰冷哒！”伙伴们不好意思再玩下去，慌忙收起鞭子和陀螺，塞进书包，一溜烟跑下坡。机灵的麻雀叽叽喳喳从枣树飞下来，接管晒谷坪的热闹。

　　有时放学做完作业，凑到屋场禾堂坪玩上几把绝活。八癞子鞭技又稳又准，总爱炫耀自己的凌空漂移技术。转开的陀螺旋转平顺后，猛地一记重鞭，手臂往上抬升，将陀螺从禾堂坪抽上阶基。陀螺“噗”的一声着地，依然稳稳地飞转。八癞子骄傲地站在坪中央，眼睛眯成一条缝，朝着伙伴们“呵呵”地笑。伙伴中没有左撇子，不知谁出的鬼点子，大家一起比试左手反转反抽陀螺。十有八九开不转，偶尔开转，鞭子抽得别扭，陀螺蔫不拉几转不了几圈，个个急得额头沁出汗珠。小五子虽不是左撇子，似乎有善抽鞭子的天性，反转反抽的陀螺，竟然跟顺转的一样平稳。小伙计缠着去讨教秘诀，小五子一脸不屑，表示爱莫能助：“咯冇办法教，多练几回就顺手，习惯哒，左右还不是差不多！”一帮子伙计始终没有感觉，只得在顺抽中找回自信，重新绽开笑容。

　　陀螺藏在书包里，鼓囊在口袋中，与男孩子形影不离。哪里有平地，哪里就有“啪啪”的鞭声，抽开笑颜，爆响欢乐。调皮的伙伴，上课不用心听讲，把手伸进书包，摩挲着心爱的陀螺，憧憬“熬油” 取得胜利。小动作逃不过老师的法眼，老师搜去的陀螺有去无回。贪玩的伙计，陀螺疯转屋场各个角落，作业束之高阁。余兴未尽回到家里，当爹的横眉竖眼，不由分说，抢过陀螺和鞭杆，一把扔进柴火大灶。陀螺没了，有回来的时候。从单车修理摊子讨来钢珠，锯下一截硬杂木，耐心剔削打磨，陀螺又转起来。

　　打陀螺的快活，伴随我们的小学时光。上初中了，物理老师以陀螺为例，阐释力、速度、平衡、向心力、离心力的概念。忽然间，我们有了长大的感觉，打陀螺的兴致戛然而止。我们依依不舍地把陀螺传递给弟弟，把快活永远收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