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严幼韵自传《一百零九个春天》，被她传奇般的人生历程深深吸引，这位复旦大学首届女学生，上海滩最后一位大小姐，“民国外交第一人”顾维钧的晚年伴侣，一生经历可谓跌宕起伏、波澜壮阔，读来让人唏嘘感慨。

　　可更令人叹服的是，作为女人，不管世事如何动荡无常，她的爱美之心却坚若磐石，哪怕过了一百岁，也要穿旗袍、涂口红、喷香水、做头发、穿高跟。这还不算，当别人探寻她的长寿秘诀时，她呵呵一笑，妩媚万分地说：“不锻炼，不吃补药，最爱吃肥肉，不纠结往事，永远朝前看。”

　　这些话，前三句，从医学角度讲，绝对称得上“妖言惑众”，可当它从一位109岁的老人口里说出来时，谁又不喜欢？谁又不佩服？即使“妖气”十足，也是真诚有加！

　　无怪乎有人慨叹：严幼韵简直活成了个人见人爱的“老妖精”模样！

　　“妖精”啥模样？还人见人爱？

　　小时候看电视《西游记》，看到女妖精魅惑唐僧，我就恨得牙痒痒，当看到这些妖精要么被悟空一棒打死，要么被各路神仙收了去，就觉得相当解气。谁叫她们为了吃唐僧肉，媚眼抛尽、香裙暗解、兴风作浪、颠倒乾坤？

　　长大后，读《西游记》原文，我才发现，原来这些女妖精都是高级别美女啊。你看那白骨精生得“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玉面公主也是“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貌若王嫱，颜如楚女”；老鼠精“一对金莲刚半折，十指如同春笋发。团团粉面若银盆，朱唇一似樱桃滑”；杏仙，“青姿妆翡翠，丹脸赛胭脂。星眼光还彩，蛾眉秀又齐”；蜘蛛精，“娇脸红霞衬，朱唇绛脂匀。蛾眉横月小，蝉鬓迭云新”；还有那狐狸精拥有“倾城倾国千般笑”，蝎子精“十指纤纤露春葱”，玉兔精“乃是一个美貌端正之女”……

　　试想，这些美女妖精，如果不是心怀鬼胎想吃转世金蝉子，单凭这俊俏模样，谁又不喜欢呢？更何况，又不是所有的妖精都那么“坏”，你看看蒲松龄笔下的那些狐仙精魅，基本上都是“无公害”的，她们个个美丽绝伦，聪慧绝顶，她们对落魄书生的主动热情、一往情深，曾抚慰了多少落寞书生的心灵？

　　还有那《白蛇传》里的白蛇精，外表贞静端然，内心温婉善良，一生只想守着她的恩人——许仙，过一辈子平凡生活，这样的女妖精，多几个又何妨？

　　妖精这么美，自然成了众多爱美女性崇拜的偶像。

　　我曾在某纸媒工作过一段时间，目睹过一个女同事爱美成“魔”。她的工位上，除了一台电脑，其余都是化妆用品，琳琅满目的粉底霜，五花八门的洁面乳防晒霜，长长短短的眉笔眼线笔，五颜六色的眉粉唇彩，大大小小的修容饼，高高低低地摆满整个工位。每次外出采访，她不捯饬到自己满意不出门，采访归来，别人立马写稿，忙得不亦乐乎，她却天大的事来了，先描眉补妆再说。为了保持苗条身材，哪怕饿到晕厥，她也不多吃一口。后来，听说生小孩影响体型，她愣是把众多追求者一个个拂走，就像弹走黏在身上的臭虫一样，轻松快活。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一年辛辛苦苦挣的钱，她一趟韩国全报销，还年年乐此不疲。

　　前些天，我在商场碰到她，快五十的人了，还青春靓丽，打扮入时。我们寒暄了几句，分别时，看到她形单影只地推着购物车，走在长长货架前的背影，不免有些落寞。一个女人，爱美到如此，所为何求？

　　其实，对于男人来讲，妖精再美，也比不过观音的远意和神性。

　　看昆曲《牡丹亭》，柳梦梅赴京应试，借宿梅花庵观中，闲庭信步时捡到杜丽娘的画像，打开一看，惊叹道：“呀，一副观世音喜相。”

　　还有《西厢记》里，张生在普救寺里初遇崔莺莺后，决定不去京城了。为何？因为他想留下来厮守这位“南海水月观音”般的美人。

　　我想，观音的美和慈，除了能撑起男人情感的小宇宙，更让男人看到女性神性的光辉。

　　2012年春天，我去福建沙县出差，顺便去了一趟淘金山。阳春三月，春光明媚，春风浩荡，淘金山上野花楚楚。当我沿着斑驳古道，穿过幽深密林，一路走到定光佛前时，才发现暮色已徐徐降临。四周游客稀少，我坐在暮色里，仔细端详那尊卧佛，只见它两眼半开半闭，似睡非睡，安静，祥和。没有风声，不闻泉咽，我如老僧入定一般，忽然脑洞大开，觉得它更像一尊女观音造像，确切地讲，更像我的奶奶，富态，圆润，慈祥。

　　记得小时候，我家住在全家湾，门前一口小池塘，池塘外不远处，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日夜流淌。盛夏时节，正午的阳光照得人倦意顿生。奶奶半睁半闭地躺在竹凉床上，她似乎睡着了，喉咙里明明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但似乎又没睡着，眼角的余光还亮亮的，仿佛在偷看我们这群不听话的孩子，担心我们掉进池塘或小河，于是用力睁开了细长睡眼，笑容慈祥，鱼尾纹荡漾。

　　奶奶去世已经有些年头了，每当我想起她，就会想起观音，想起观音慈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