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口腔溃疡频繁，烂了好，好了烂，生怕出点啥幺蛾子，于是去医院检查。

　　排队，挂号，候医，忙乎了半天，终于见着了医生。可医生看上去比我还糟糕，眼皮浮肿，哈气连天，像后背长了疮，在靠椅上左右磨蹭，极不情愿地问，什么病？

　　我把手搭过去，按在医生手腕上，足足按了一分钟，说，脉搏起跳有力。正想翻他的眼皮子，他一把站起来，厉喝道：有没有搞错？我才是医生！

　　既然你是医生，为何问我什么病？我说。

　　我的意思是问你什么症状？医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翻了翻他浮肿的眼皮。

　　口腔反复溃疡。我说。

　　先做个全面体检吧。医生盯着我说，仿佛盯着个金元宝。

　　也行。我答应。虽说单位每年一次免费体检，可大多是走过场。每年体检，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规定项目，弄得跟犯罪似的，可大家仍乌泱乌泱地排着队，体检中心能不敷衍？更何况，这年头，空气、水、食物，哪样不带点工业气息？半年时间，足够让身体发生某些变化，我不能吝啬也不敢吝啬这点钱。

　　医生见我爽快答应，如释重负般地松弛下来。他盯着电脑屏幕，菜地里捉虫般敲完各种体检化验缴费单。

　　所幸，经过一天的等待，各项指标出来，身体各器官运转正常，没有像小孩子写字那样，冷不丁多出一点，或无意间少了一块，更没有字还是那个字，却扭曲变形得厉害。

　　医生拿着一叠体检和化验单，看了半天，就像高考阅卷老师，逐字逐句地念，末了，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没事，就是太焦虑，内火旺，吃点牛黄解毒丸，补充点维生素，饮食清淡点，保持好睡眠，就好了。

　　能不焦虑？现在，正是不大不小、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典型中年油腻男。年纪上，如果再大点，可以退休还乡、颐养天年，再小点呢，还青春跳脱，未来无限；职场上，上有领导天天施压，下有一帮天才追赶；生活上，家和事业是天平的两端，稍有不慎，就会失衡。

　　我看了看医生浮肿的脸，本想说，只怕你比我还焦虑吧。可我还是忍住了，怕他说我器官没问题，精神有毛病，要是被强制留下来做一堆精神方面的检查，那就损失大了。于是赶紧抬腿走人，连再见都没说，这种医生最好不见。

　　出了医院，本想搭地铁回家，可地铁里人满为患，大家鱼罐头一样密密麻麻地挨挤着，根本透不过气，于是又出来了。

　　公交车？还是算了，就四五站路，万一上车，碰到个懂礼貌的小学生，非得给我让座，不坐，仿佛是不支持他做好事似的，虽说我早生华发，但毕竟才四十多岁，用不着这种“礼遇”，也害怕这种尴尬。

　　打的？也不考虑了，的士司机正闷得慌呢，见你一个人无精打采地从医院出来，保准给你讲一堆人生哲理和心灵鸡汤，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有了鸡汤的浇灌，就能枯木逢春了。上次，我有个朋友住院，我去医院看他，病房里摆了好多鲜花，我对某种花有点过敏，恰巧病房里就有那种花。从医院出来时，我被呛得眼泪双流，于是，匆忙上了一台的士。司机见了，边风驰电掣地开车，边善解人意地开导：哥们，多大个事？一切生老病死都要看淡，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是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哥们，请问是你自己还是你家人？如果是你自己……”司机一路嘚啵嘚啵，全然不顾我的不悦，临下车时，我愤怒地对司机吼了句——你祖宗！

　　还是步行回家吧。

　　二月的长沙，虽说还有点冷，但已抵挡不住春的脚步了。

　　湘江边的堤岸上，迎春花开了，金黄透亮，风一吹，幽香氤氲，涤荡肺腑，格外清新喜人。山茶花开得红艳又丰腴，在绿叶的映衬下，真如苏轼所言，“叶厚有棱犀甲健，花深少态鹤头丹”。还有那婆婆纳，刚开出两三朵，小蓝花，指甲盖大小，在风中摇曳，楚楚可爱。不知谁在江边开垦出一小块菜地，几蔸白菜长出了纤长的菜薹，菜薹上绽放几朵小白花。

　　路上，给爸妈打了电话。八十岁的父亲，去年年底做了次手术，结肠结石。开始，老人家以为自己能撑住，没有告诉我们，自己一个人悄悄去了医院，后来，打针消炎也没用了，疼得满世界骂人。幸亏当时在家的亲戚朋友当机立断，立即让医生手术，才没磨穿肠道，没有感染。堂哥发微信给我，看到手术取出来鸡蛋大小的结石，想想都疼。

　　我问父亲术后感觉是否还好？老人家爽朗一笑，没事，不用挂念。中气十足。

　　回到家，老婆已经将羊肉火锅炖上了，热气升腾，香味扑鼻。正在写作业的女儿跑过来，一把抱住我，开心地报告，弟弟今天会说“苹果”了。也是，两岁的小孩，除了会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外，很少说话，忽然间说出一个“苹果”，能不让姐姐感到石破天惊？

　　饭后，进书房，竟然被一股馥郁的香气直接雷倒，没想到，春节前折的腊梅，这会儿开了。记得春节前，腊梅就长出了拳拳花苞，可等了很久，腊梅一直将拳头攥得紧紧的，舍不得播撒香气，我以为它“休克”了，误了花期，没想到它是在厚积薄发啊。

　　讲真，面对滚滚而过的时代洪流，我就如暗夜里的一叶扁舟，没有任何防御能力，确实有点焦虑。不过，好在日常这些细小的美好事物，如微光，照得我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