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上总有一些画面,让这庸俗、喧哗的世界变得高雅、舒适而清静,显得如此的不寻常。且看——
在装修得富丽堂皇的五星级大酒店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家小小的按摩医院显得是那么寒碜,如同气势逼人的贵妇身边站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村妇,一个视力只有0.01的男人就在这家医院做技师。
人吃五谷杂粮,谁都少不了三病两痛,尤其是腰、腿、手、软组织什么的,磕磕碰碰的受伤、发酸发胀是常有的事。这家按摩医院虽然简陋,但干的是手上的活,生意倒也过得去。有不少常客,有时候挤到一块打堆,也要排队候点。
人多的时候,难免会有些马虎,有的床单也不换,一铺到底;有的还在钟点上掐头去尾打起了折扣;有的做还是在做,拿捏却到不了位,说不清是省力气还是偷懒。看得见的事权当没看见,那手上的功夫当然更不好说了。这推拿按摩显然是不能尺量秤称的,好与坏全在个人感受。
那盲人的按摩室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人满为患,有些人情愿等几个点都要候着。
粗看,他这间按摩室看起来比别的没什么不同。而细看,就会发现这里一尘不染,物品摆放有序整齐,墙角摆着一盆青翠欲滴的绿色植物,压抑中有了灵动的生气,顺眼而舒适。这个医生呢,头发整齐得像根根摆出来的,白大褂有着新的折痕,黑色的皮鞋锃亮。缺乏光彩的眼眶似乎绽放着活力,一双手指白皙而纤细修长,那气质仿佛是站在大学讲台上的教授。下一位来按摩者,必定换上新的床单、毛巾,白的床单耀眼,粉红色的头部垫布夺目,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推、捏、按、揉、敲、击、打,灵巧的手忙个不停,一点都不含糊,虔诚而认真,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婴儿般纯洁的微笑。他用的时间往往比规定的还要多做上几分钟,如果不是特殊的病例,一般的病人都在他的按摩中香甜地入梦,有的还鼾声大作,不少人把治疗当作了享受。
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工作热心而投入。
这样做,或许可理解为是为了生计。
但是,他如此的不马虎敷衍,其实有他太多的理由放弃。
年少时候,同龄人活蹦乱跳,尽情地享受童趣,而他眼睛患上一种怪病,视力越来越弱,发展到基本上看不清这繁华的世界,连生计都成了问题。这漫长的日子才开始,他却面对的是一片黑暗。
好心人推荐,他学了按摩这门手艺,才敲开了生活希望之门。
一路走来。于是,娶了媳妇,两个男孩先后出世,而经济的负担越来越重,媳妇不得不外出谋生,到广东打工。他本想跟媳妇一起去,而家里有年迈的父母,还有正在上学的儿子,牵挂就像枝条上的葡萄一串串,使他不得不在本地做事。
心挂几头,一家老小他倒成了主心骨。媳妇一年难得回来几次,不多的收入不忍心花在铁路上,有老婆的他却与单身汉差不多。
有着太多的纠结,在旁人看来这日子怎么过也不会有滋味。
可以改变。难以支撑这个家,要么把媳妇叫回,要么自己去广东,至少不两地分居,可是那收入会明显减少。
可以放弃。回到老家,男耕女织,陪伴家人过田园生活,那同样的是经济拮据。
都不行的话,也可以马虎,穿着随便些,工作随意些,应付敷衍,将就着不是不行。
但是他都没有。
视力不可恢复,但不影响对自己有点要求,他要追求生命的滋润。可以不奢望成功,但必须负责任。
他每天打扮得干净利索,真诚地对待每一位顾客。付出当然有得到,收入明显地高于一般的员工。
媳妇将赚到的钱一分不少地上交给他。
滴水成河,粒米成箩,渐渐地他有了积蓄,在老家建起了新房,更多的钱花在培养后代上。大儿子大学毕业到一家大公司上班,很快有了女朋友,准备结婚,他一次给了十万元。小儿子中考,也上了重点中学录取线。
贫贱之家,经营得圆润,日子过得滋润。
他这日子过得糟过得好全在于自己。
他能有今天,全在于对自己有点要求,不苟且、不马虎、不应付。自己精致,日子才精致。
生活上总有一些画面,让这庸俗、喧哗的世界变得高雅、舒适而清静,显得如此的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