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面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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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2月25日 星期一 出版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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枞膏灯,洋油灯
  彭建华

  随着岁月的流逝,常常有一些儿时的记忆在脑海里浮起。那漂荡不定的火花,那愈拨愈亮的灯芯,那总也无法擦成本色的玻璃罩子,在我的眼前站成一副四十余年前洋油灯的模样,恍如昨日。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灯的概念既不是当今大行其道的电灯,也不是时下偶尔一见的蜡烛,而且还不是洋油灯,居然是枞膏灯。

  所谓枞膏灯,其实算不上是一种灯,只是点燃的一小块枞树木头。“枞树”是我老家对松树的叫法。它会流出一种半透明的金黄色液汁,极稠极黏,干后晶莹剔透,清香弥漫,这就是松香,我们叫它“枞膏”。枞膏不仅是拉二胡的人必备之物,还特别助燃。当然,能做枞膏灯的,并不是那些纯粹的枞膏,而是能够流出枞膏的木头。点燃一小块枞膏木,不用再加别的燃油,也能够一家子晚上吃饭、洗脚照明用。

  那时,我们院里每年冬季都要砍伐一棵老枞树,它浑身结满了枞膏,锯断后分给各家各户。拿回家,爸爸妈妈先持斧子劈开,再用镰刀剖成手指粗细四五寸长短的木条,拿袋子装了储存起来。枞膏木油亮色黄,看起来晶莹剔透,闻起来清香弥漫。晚上要点灯,便拿出一条来,在一只破碗里斜靠着,将露出的那头点燃,一束火苗欢快地舞蹈,输送出一片昏暗的光亮。这样一盏枞膏灯,只能照半个时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累计起来,所耗也是巨大。所以,不到非用灯不可的时候,爸妈是万万不会点枞膏灯的。平日里,晚上没什么事要做,就乘着黄昏时分吃饭洗脚,早早地埋进被窝。或者与几个邻居坐在禾坪摇蒲扇摆龙门。或者就干脆围在屋里桌子边,摸黑聊天。

  记得在我幼小的时候,家里用枞膏灯一般是三种情况:晚上吃饭;奶奶和妈妈夜间纺棉纱纳鞋底;来了客人。后来我上了学,每天晚上都要读一会书做一阵作业,妈妈又特许可以用一条枞膏木点灯。爸妈将它们当成宝贝一样看管,决不允许胡拿乱用。

  有一次,我顶风“作案”,就吃了一番苦头。那是某年的除夕夜,半夜里家家户户都要燃放“开门响”鞭炮,我从家里偷了一条枞膏木点着,满院子去捡未炸响过的鞭炮。凌晨时,奶奶发现我不在床上,就告诉妈妈说“华仔不见了”。爸爸说“肯定是捡炮仗去了”。妈妈特精明,马上就说“肯定偷了枞膏木”。于是当即去找。其时,我正拿着枞膏灯,撅着屁股在地上翻扒散发着硝烟的纸屑,寻找鞭炮哩。突然,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正想开口骂,但扭头一看是妈妈,便作声不得。我知道自己所错何在,慌忙将枞膏灯吹灭递还妈妈,一溜烟跑回家,躲进被窝里浑身乱颤地哭。奶奶搂我在怀,不停地安慰。她说:“你就是偷家里的糖果苞谷吃,也不要偷枞膏木去耍呀。没有了枞膏,奶奶就不能纺棉纱,妈妈就不能纳鞋底,你就不能读书。好华仔别哭了,你爸妈和奶奶都心疼哩。”这时我分明感觉到,有一种湿湿的东西正掉落在我脸上,我知道那是奶奶的泪珠。每次我哭泣时,奶奶都要陪着我掉眼泪,只要奶奶一哭,我立即就停了下来,因为我也心疼奶奶。

  枞膏灯大约伴随了我三年读书时光的每个夜晚,后来用上了洋油灯。据说那时候我们国家还不能生产煤油,都是从国外进口来的,所以那时的煤油就叫洋油,煤油灯也就自然称做洋油灯了。洋油灯比枞膏灯要明亮、方便,但是需要花钱。那时在队上出一天工,爸爸挣一毛六,妈妈只能挣一毛钱,可是一斤洋油就要一毛一才能买得回家。更重要的是,即使有钱也不能想买就买,它与粮食、猪肉、布匹、白糖一样,都属于紧销限购物资,必须凭票购买。后来,我的大弟三弟又陆续上学读书,用灯的频率更高了,然而生产队上已不再分发枞膏木,除了点洋油灯别无他法。为了解决洋油不足的问题,妈妈只好拿家里分到的其它票证,四下里去跟人家兑换洋油票。那些年,就为了一盏能让我们兄弟读书的洋油灯可以每天晚上亮起来,亮得久一些,全家几乎没有买过一块新布料,兄弟们所穿都是爸妈的旧衣改做的衣裳。

  现在,回忆起有关洋油灯的所有最经典的镜头,都是关于奶奶的。

  那时,家里只有二间半屋。一间厨房,一间是木楼住房,还有一间呈7字勾形的屋子,是我家与二堂伯一家共有的,那个拐弯的地方砌了二人高的土墙,小的那一块就是我和奶奶住的一个半间屋子。奶奶每晚都要摇着一架小纺车纺棉纱,洋油灯就放在奶奶那个装满了针头线脑和鞋样的大木箱上面。昏暗的灯光从玻璃罩里溢出,照着纺纱的奶奶和读书或写作业的我。黝黑的屋子,两面墙上晃荡着奶奶和我还有那架纺车巨大的黑影。睡觉时,奶奶都要仄着身子去吹洋油灯。“呼——呼”,奶奶努着缺了牙的瘪嘴,使劲地吹,那看似虚弱至极的小灯火,在玻璃罩里晃呀晃,几次变成小豆粒就要熄灭,却又晃呀晃终于回复光明。每当这时,我就格格地笑。奶奶说,笑吧,总有一天你也要老得跟奶奶一样牙齿全掉光,让你的孙子去笑话你吧。说着,奶奶从床头摸出一把大蒲扇,使劲一扇,灯就熄灭了。

  儿时的那盏枞膏灯、洋油灯,因为刻骨铭心,尽管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不复存在,但那如豆的光亮却始终长明在我的记忆里。它,仍是那般地闪烁,仍是那般的温馨,给了我一生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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