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的诗集《一个人的洪荒时代》《瞬间》《举油灯的男人》来到我的书柜已有数年。我曾动过写点什么的念头,却没有动笔。对于一首诗或者一位诗人,不宜忙于评论,时机未到都是枉然。新的一年趁着兴致寻来,顺便就诗人寒枝的诗,漫谈如下:
一是欣喜。寒枝的诗让我欣喜,是从他的《石鼓江山》那一系列组诗开始的。以我的经验,不写家乡的诗人几乎没有;而能把家乡写得有独特诗味的,又十分难得。且看寒枝的《石鼓》:“一切都在醒来,在‘楚虽三户’的旧地/一声石鼓,水开始举起石头的火把。”起始就陡峭,让阅读者有了攀登的兴致。水举起石头的火把,水、石、火,三者瞬间流动又瞬间凝固,引起人们对石鼓江山地理性、历史性的诗意联想,欲罢不能。《朱陵诗歌》则是另一种状况:“朱陵朱陵,折戟成沙,满身的浪咬与鳞痛/再也打不开你骨头里那朵骄傲的白菊/任野草在洞口疯长,缄默不言”,那朵骄傲的白菊,不是朱陵洞通往南岳的传说,不是江山锦绣的一种装饰,而是诗歌,让一个久远的枯洞拥有了生命的活力、典雅、从容、鲜活。再看《草桥酒家》:“绣迹潜入铜壶,沿着燃烧木炭之腹/进入了煮酒的肠胃,不动声色就像青草韧性地攻下/春天,一件器物总会让人感到用心感到离别的难”。这里诗人安下了“铜壶煮酒”这么一个机关,情酒浇愁愁更愁,不论来者或归人,都将被隔世的乡愁灌醉。寒枝的这一类诗,有较好的古典文学功底,在角度切入、意象选取、情感提炼方面,均有独到之处。
二是陌生。诗忌千人一面,好诗总让人感觉陌生,以至新鲜。《举油灯的男人》是一幕诗剧,或者一首长诗,完全与此前寒枝的诗路数不同。同是写衡阳人文地理却有天壤之別,像一把剑磨了许多年,终于寒光四射。这是诗人与哲人王夫之的历史性会晤,地点在船山广场、石鼓广场、王衙坪、苏眼井,或者任何与生命、苦乐、祸福、诗词有关的瞬间,或朝雾澎湃或残阳如血。
“你应该有自己的照明办法,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的心脏应该一年跳一次,很慢,活得像一棵树,以身体记录,用油灯指路。这是真相,你该说了,是时候了,你必须是一个举油灯的男人”——诗人、哲学家王夫之这样说。
“油灯?是时间隧道里幽暗的方向?是轮回中大彻悟的神启?是不可避免的悲喜剧的道具?是肉体中提炼出来的精神光亮?”——诗人寒枝这样体会。
之后是打碎与重塑,从古代到现代、从词语到意象,像一个乡村的迎亲方阵匆匆向前,一不小心,风掀起了新娘的盖头,令人惊喜。
三是从容。诗怎样写才能出彩,众说纷纭。拔苗助长者有之,搔首弄姿者有之,无病呻吟者有之,淡定从容者有之。寒枝属于淡定从容者一类。那年黄永玉在街上遇到沈从文,沈从文说了一句话:“要从容。”给了黄永玉很大的启发。所以,无论做人还是写诗,从容很重要。从容有多种解,如胸怀与意志,智慧与善良等。但从容却又很难得,一些人为了生活与理想,大多数时候总是忙得屁颠屁颠,哪里沉得下来?
寒枝微信上有一句话:窍喜渐不为人识。我认同。甘于寂寞,静得下来,正是从容的酝酿状态。一个诗人,是要把写诗当作终生职业的,不像玩票的只是玩玩而已。诗人必有个性不能随大流,只有潜心修炼方能水到渠成。从容不仅是一种处世态度,更是一种修炼境界。时下纯文学(包含诗歌)虽不那么走红,写诗的却反倒多了起来,网络诗人如过江之鲫,多了去了。诗的评判标准也是各说各的,这些都不能左右一个诗人的创作。诗人只管写,诗歌文本摆在那儿,怎么评说诗人可管不了。
从容说起来容易,做到却非常难,因为它面临着诱惑、心态、智力重重考验。具体到写诗,每个诗人也都面临着这样的考验。但有趣的是,诗歌的智者都能跨越障碍,曲径通幽达于化境。淡泊生活,从容写诗,当是一种可以追求的境界。不知诗人寒枝以为然否?
吕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