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深秋的清早，冷风嗖嗖，遍地枯草覆盖着白霜，塘面冒起一层白雾似的水汽，闷水的白田结上薄冰。冬天来得早，立冬以后，若是持续降温，塘水顶不住凛冽寒风的吹塑，水面凝结成冰，塘面如盖上巨大的毛玻璃。

　　一大早，一个伙伴哈着白气，站在禾堂坪欢呼：“哎呀嘞，塘里结冰哒，我们梭冰构子去啰！”小孩子们穿着有些单薄的夹衣和单布鞋，迎着寒风，聚集到门前塘边。跑下凝结白霜的塘墈，发出踩踏碎玻璃般的响声。几只冲进塘里的笨鸭，在冰面上使劲滑动脚蹼，“嘎嘎嘎”地挣扎着爬上岸。

　　梭冰构的姿势与打水漂一样，瓦片平着擦切冰面，几乎呈一条直线，飞速向前滑动。稍有力度，便“嗖”地一声冲上对岸。用力过小，瓦片过重，或是方法不当，没了后劲，便如冰壶慢慢滑行，停在塘中间。切入角度过大，瓦片如子弹击穿薄冰，“咔嚓”没入水中。

　　伙计们尖声喊着“预备起，发射”，把紧扣手中的瓦片一齐抛掷。瓦片一块接一块梭向光溜溜的冰面，如子弹攒射，在冰面穿梭交织，落向对面塘墈。身子单弱的，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泥地结着白霜，裤子并未留下多少泥印。有时恰好碰中停在塘中间的瓦片，两块瓦片分头飞散开来，像台球母子撞击目标入袋。大家一阵欢呼雀跃：“哈哈哈，几好看咧，几好看咧！”

　　隆冬，滴水成冰，屋檐垂挂钟乳石样的冰凌子，塘墈的皑皑积雪，连缀着塘面厚厚的冰。天愈是冷，男孩子们愈是活跃，滤着鼻涕，满地找寻欢乐。打了雪仗堆雪人，堆了雪人玩滑雪，棉鞋棉裤整日难得干爽。玩腻山上、禾坪、田垄的雪，顾不得大人要我们带暖的规劝，又风风火火开进塘坝，玩一把梭冰构。

　　身穿棉衣、棉裤，脚着絮鞋，扣紧棉帽的褡子，寒气依然朝领口钻。哈着白气，愣着手指，挂着鼻涕，索索瑟瑟，故意滑下塘墈。扒开雪渣，选捡大点的瓦片，随手甩过去，一眨眼便飞上对岸。对岸的伙计接力捡起来，又飞快地梭回来，瓦片循环利用。一来一往，灰蓝的冰面擦出杂乱的白线。滑停的瓦片、石块，零星分布在各个角落。摔出的雪团，散落成细碎的白点。从塘坝上望去，塘面如一张巨型星云图，深邃而斑杂。

　　厌倦瓦片的轻薄，捡拾厚重的小石片，滑得又稳又快，有的似有神助，滚上对岸塘坝。伙伴们不自量力，掰取拳头大的石块，掷铅球一般朝冰面推送。终究力量不够，一块块小石头滑停在半途，塘面像个大桌球台，稀稀落落分布着赭色“球子”。玩得腻烦，有人恶搞，抛扔一块大石头，“叮咚”一声，在冰面砸开一个碗口大的洞。塘水晃荡，溢出小水柱，仿佛要将满塘的冰盖抬升。洞口散射白色裂纹，时隐时现。

　　欢声笑语荡漾，驱散寒气，发愣的指头变得越来越利索，冰凉的耳根冒出热气。一位娭母也 慢慢腾腾来到塘坝，无牙不关风的瘪嘴高声叫唤：“徕崽几呃，吗个时辰哒嘞，屋里喊恰饭哒！”实在也是玩够玩累了，伙计们一溜烟跑回家。捧着温暖的饭碗，汇集到正堂屋阶基上，大口大口扒着热饭。

　　常听父辈们说，从前冬天更冷，门前塘结过一寸厚的冰，走得过人。一次梭完冰构，最顽皮的一位伙计觉得冰层厚实，踏上冰面，试着感受走过门前塘的刺激。不出几步，冰面咔嚓作响，闪出几道裂纹。急忙回转，棉鞋踩进水中，棉裤湿了半截，冷得牙齿打磕。伙伴们护着爬上塘坝，抿嘴笑问：“好耍啵？好耍啵？”

　　回家换裤子鞋袜，伙计姆妈赏给小屁股一记清脆的巴掌，厉声呵斥：“你咯徕几逞英雄好汉，不晓得深浅，咯薄咯冰走得人起啊，掉到冰壳子下头，爬都爬不出。浸死吗得了，捞都捞不到！”伙计低头抱紧一床烤火被，坐在稻草编织的坐窝里，不敢吭声。伙计姆妈坐在煤火炉旁，不时翻转被篮上的棉裤，炉火将慈祥的面容映照得通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