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风把天空吹得更高远,当山林拂落身上的黄叶,当孩子呼唤南飞的大雁,便又到了红薯飘香的季节。山坡地头,河畔田间,处处忙碌着人们挖红薯的身影。他们的欢声笑语让秋日的田野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走着走着,看着看着,我的思绪就被红薯牵进了往事的深处。
读高二时,弟弟正读初三。父亲微薄的工资难以负担我和弟弟昂贵的学费,家中生活非常拮据。那一年11月的样子,母亲因过度劳作而生病卧床。那一阵子,家里生活异常艰难。父亲每天一下班就奔回家,问一下母亲的身体情况后,就操起农具下地干活。
每一次回家,看着母亲脸色苍白,卧在床上调养身体;看着父亲辛勤劳作,有时忙得连饭也顾不得吃;看着桌子上少有油水的白菜萝卜,我心中弃学的念头便渐渐强烈起来。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呼喊:“弃学!弃学!”尤其是看到同村那些子女没有继续读书的邻居,日子过得悠闲自在,这更坚定了我弃学的念头。
在一个周末,我小心翼翼地对卧床的母亲说:“我不读书啦。”母亲听完后,没作声。等到下午,母亲见我还不动身去学校,便开始催促。我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默不作声。母亲猛地从床上坐起,愤怒地说:“不读书,就去挖红薯!”母亲说完,竟从床上爬起,走到侧房拿出锄头、箢箕、镰刀,丢到我面前。看着怒气冲冲的母亲,我没有争辩。背着锄头,挑着箢箕,拿着镰刀往河岸边的红薯土走去。
庄稼已经收割。空空荡荡的田野像一个敞开胸怀的老人,裸露着筋脉纵横的肌肤。晚秋的阳光洒在无遮无盖的田地上,显得格外的金黄。微凉的山风中还存着稻草的清香味。在通往红薯土的田埂上边走边看,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我已经长大,该为家里分担责任了。这明亮宽广的田野,就是我日后耕作的大舞台。想到这些,我心里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感。母亲刚才怒气冲冲的样子、愤怒的声音,就像远山的轮廓逐渐模糊起来。
红薯藤生命力旺盛,就算在深秋时节,它们的藤蔓叶片仍然向着四面八方无拘无束地舒展着,郁郁葱葱。所以,挖红薯时,先要用镰刀把整块地的红薯藤割掉,再顺着露出在地上的一排排藤茬慢慢挖。我很快就把红薯藤全割掉了,然后把散乱的红薯藤一把一把地捆好。当时,家里养了五头猪,卖猪的钱就是我和弟弟的学费。这些鲜嫩多汁的红薯藤,猪最喜欢吃。我得把红薯藤全部捆好,挑回家去。
正在全神贯注捆红薯藤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回头一看,是爷爷站在田埂上喊我。爷爷快步走来,一只手捡起锄头,一只手抓紧我就往家的方向拉。母亲坐在门前的条凳上,无精打采。奶奶和爸爸正在说着什么。见我回来,母亲面色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欣喜。我不敢和母亲说话。我低着头挑着红薯藤朝猪栏走去。奶奶跟了过来,她一边把箢箕里的红薯藤倒进猪栏,一边大声地催促:“快点收拾书本,等下没去学校的车啦。” 爸爸也说道:“快点换衣服。”爸爸的声音非常和蔼,但和蔼的声音里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参加工作后,有一次和奶奶闲聊,无意中谈到此事。奶奶说,那次是母亲请她和爷爷来我家里劝我上学的。我去上学后,母亲卧在床上默不作声。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起了床,背着锄头,挑着箢箕,拿着镰刀去挖红薯了。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在母亲身上久留多日的病赶跑了。每一天,母亲都精神抖擞,忙碌在田间地头。
母亲现在老了许多,言谈举止间有木叶萧萧之感。而我,也走过了青春走进了中年。我依稀看到了生命之秋的身影。很多次,我总想在双腿疲惫的时候止步歇息,总想在满腹郁闷的时候随遇而安。可又总在这时候,母亲那愤怒地喊我挖红薯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响起。母亲这愤怒的声音,是我人生路上的春雨,润透了我的心。母亲这愤怒的声音,是我人生路上的鞭子,催我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