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入这个学校整整30年了，以前的保洁员是谁？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是我当班主任忙，没时间顾及，还是我的记忆短路了？ 

　　只记得10年前本组周老师去世后，他夫人因下岗家庭困难，学校人性化，照顾她在学校打扫卫生，顺带捡拾学生丢弃的饮料瓶子。她干了好多年，常见她带着塑胶手套，打扫厕所，提着纤维袋子，捡瓶子。运动会期间，她穿梭在学生群中。后来，她身体不好，再加上已到了退休年龄，能拿退休工资了，她就辞了这份临时工，推荐了和她一个小区的小W。

　　教学楼厕所卫生有另一个保洁员，小W只负责打扫教工楼卫生。她有1.65米，身体瘦削，但身材挺拔，五官清秀，齐耳短发。我曾和她开玩笑说她是魔鬼身材，顶个抹布都耐看。但她看上去不怎么开心，脸上是忧郁和愁容，身体可能也不大好吧，手常常捂在心口，病西施模样，干活时干干停停，厕所卫生有时也收拾得不怎么干净，厕纸不及时清理。我们办公室的美女们腹诽她，说她是怕怂。

　　听本组张老师讲，保洁员是黄河南边下河沿人，娘家家世还是不错的，工人出身。1980年代，下河沿地区有很多厂矿企业，曾经红红火火，港台歌曲、服饰最早在这里风靡流行，厂矿子弟优越感很强，大都不努力学习，父母退休后，直接顶替上班。

　　小W就是这类人，长相滋润美艳，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在家里呆了一年后，就当上了工人，成为很多男青年追求的目标。据说还有人为她打架，不到25岁，她已成为两个女孩的妈妈。老大不到10岁时，因丈夫赌博等原因，两人离婚，老大判给了丈夫，老二跟她生活。

　　花无百日红。后来随着国内大气候的影响，企业不景气，停产、倒闭，职工下岗、分流、再就业。小W下岗后，重新找过许多工作，但因文化水平不高，身体又病病叽叽，工作大都没有干长久。后来经周老师夫人引荐，到我校当了保洁员。

　　保洁员工作低微，工资低廉，苦脏累，还被人瞧不起。她要拖教师办公楼楼道、楼梯、清扫厕所。办公楼一共四层，男女八个卫生间，要把里面的厕纸用纤维袋子及时倒掉，便池污渍用刷子清洗干净。我们办公室在二楼，我提开水时看她打扫卫生，有时就和她拉呱上几句。她身体好的时候，干活有劲，厕所便池干干净净，纸篓里的厕纸倒得也及时。如果楼道脏兮兮的、厕所不干净，那肯定是她病了。

　　2015年五六月份，我因一些原因，请假没有上班。秋季开学，她见了我，拉住我的手，亲人般关切地询问：杨老师，好长时间不见了，你好着吧？咋这么瘦啊？

　　我苦笑：好着呢，好着呢，谢谢你啊。

　　那一刻，我差点流出了眼泪，差点就想诉一下衷肠，但硬忍住了，因为我上班前告诉自己：决不当祥林嫂！不能逢人就诉说自己的悲苦，况且我和她也没什么深交。

　　有一次，周末我到学校拿东西，碰见她到学校提开水，就在门房和她聊了一会。我劝她，趁年轻，重新找个伴，一个人苦咧咧的。她说，介绍的人不少，但都不靠谱，有的还想花她的工资，还不如就这样呢。妹妹和她情况差不多，都独身，因此两姊妹合住，一套房子出租，租金补贴日常开支。孩子在外打工，再过几年，50岁时拿退休工资，她就不干保洁员了，打算跟孩子一起生活。说起孩子，她似乎也有一肚子话，欲言又止。我后来断断续续知道，孩子和她也不贴心，尤其老大，后来没跟一起她生活，一年半载打不上一次电话。

　　去年冬天，她穿着一件短款白色羽绒服、高筒长靴子，蹲在地上擦拭办公楼门前的塑料门帘。我说:可惜你这漂亮衣服了，脏水渍溅上不好洗。她说：穿了好几年了，PU面料，好洗呢。她直起身子和我说话，我挨着她站着：你穿靴子，又高了不少，窈窕淑女，我要有你这身材多好！

　　她叹了口气，没吱声，蹲下来继续干活。

　　有一次，我见她在中山路孤零零走路，两只手紧攥着，脸色蜡黄。我问她，咋了？她说，胸闷、气促，市医院、附院看了，药吃了一堆，没有啥效果。我再问，有医保没有？她说，有呢。我劝她：实在不行，到西安或者北京看看，确诊了对症下药。她面有难色，大概没钱或者没人陪同吧。

　　我自己也一大堆破烦事，叹了口气，目送她踽踽远去。

　　今年春季开学，来了一个新保洁员，才知道她不干了。再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时，她投景观渠附近的荷花池了……

　　我有点佩服她，这一跳一了百了，烦恼、疾病全滚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但更多的是心疼和同情。毕竟老话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呀。 

　　借用鲁迅《阿长与山海经》结尾的话：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