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详父亲这张老照片,我对妈说,爸照这张照片时看上去一脸严肃,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1949年11月柳州解放,你爸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母亲说,这年年底,你爸到“柳北库”(铁路仓库)工作,这张老照片是你爸办工作证时照的。照这张照片时,你爸其实是乐滋滋的,只是严肃惯了,脸上看不出来而已。
父亲这张老照片,这时像开启母亲记忆之门的钥匙——
1947年,衡阳闹饥荒,这年我和你爸在柳州谋生,我在卷烟厂卷烟,你爸在铁匠铺打铁。一天早上,你爸过柳江浮桥时,钱被贼扒了,下午到卷烟厂找我“帮忙”,又怕老板看见,在窗外转来转去。我隔窗看见,出来问:什么事?你爸说过浮桥时不小心钱被贼扒了。我问吃中饭了没有?你爸摇摇头,说早饭还没吃。
我听了很生气,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老板不一样。我们卷烟厂刘老板,长沙人,不但是湖南老乡,还是湖南会馆的馆长(当年广西不少地方有湖南会馆,在广西谋生的湖南人遇到困难时,找会馆会得到周济)。我身上没钱,找刘老板“预支”了两块大洋,正要离开,刘老板问我:你先生之前在衡阳是干什么的?我说,他在米铺管过账。刘老板笑吟吟地说:正好正好,我现在正好缺个会打算盘的,叫你先生莫在铁匠铺打铁了,问你先生愿不愿意帮忙?
从刘老板办公室出来,我问你爸愿意帮刘老板忙不?你爸说:这可是打着灯笼无处找的好事呀,谢谢还来不及,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就这样,你爸也进了卷烟厂。
转眼到了1949年11月,柳州解放了。柳州解放不久,刘老板问你爸:愿到“柳北库”工作不?你爸说,刘老板帮了我们大忙,我这时离开卷烟厂到“柳北库”不好意思呀。刘老板乐呵呵地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当初我是看你们一个在柳南一个在柳北,奔波往返不容易,才把你喊来帮忙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好心的刘老板是地下党的,当卷烟厂老板和湖南会馆馆长,是利用身份做秘密工作)。
刘老板继而对你爸说,现在解放了,到处需要有文化的人,你在我这小小的卷烟厂是浪费,“柳北库”现在需要能写会算的,你去考考看,考上了,到那里上班,考不上,仍回我们卷烟厂。
就这样,父亲考取了,办工作证时,照了这张相。听妈一席话,我由衷感到:父亲这张老照片,宛如收藏一段难以忘怀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