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下,余晖映在眼眸,放眼望向故乡,远方的天际似延绵的山脉,在暮色的薄烟中朦胧。梦境里,古樟树下,青砖红瓦的学校,教室书声琅琅;操场上,孩子们尽情地嬉戏;田埂上的牧童,小溪中放养的鸭子,还有攀越过无数次的山峦,在脚下,在心里。
家乡铁岗村,四面环山,一条小溪绕村而过。村庄的景色,像画家调浓的颜料,随意涂抹,每个季节变换着并不相同的色彩。相同的是,不管是浓淡的、夸张的、还是抽象的,都比家乡米酒更香甜,美丽而且醉人。
进村唯一的山路蜿蜒曲折,沿着百兜塘的山势渐进。百兜塘并非是水塘,而是在马鞍山脉的西面,属于队里领域的几个山头。开垦成层层梯形的土地,有的种上小指粗的杉树苗,有的栽上低矮的油茶树,有的干脆没栽树,直接种上红薯或者花生。
土地是人们播种希望的地方。在那物资贫乏的时代,乡亲们更是惜地如金。“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家里分得五块地,每一层都与杉树苗相连。母亲栽下花生,连杉树脚下的寸土也不会放过,我家的地似乎比别人家的更长。土地上葳蕤成片的花生,更衬托出小杉树格外的青翠。一阵风吹来,杉树像一位指挥家,手执长长的指挥棒,与花生藤合唱团在大自然的音乐厅唱响天籁之音。杉树又像一位领舞者,亭亭玉立、衣袂飘飘,带领花生舞蹈队,或者向东摆摆手,又或向西点点头,在天地间的舞台上倾情演绎。
砍柴,须去远方。清晨,我跟着砍柴队伍出发了。残月挂在天边,用它微弱的光照着我们的行程。风儿轻轻吹拂,在耳边呢喃着含糊不清的梦呓。小虫子配合我们脚步的节奏,演唱进行曲。远处树上的鸟儿在叫唤同伴起床,时不时又扑翅飞过去串门。
天亮时,我们走到山脚下,翻过高山,再到那边山脚下目的地时,已经临近中午。山边,清澈的山涧水滋润着这片黑色的土地。山腰的树林像巨伞撑开,遮天蔽日。山背脊上,齐刷刷地长着比拇指稍粗的桎木,这就是我们要砍的最好的柴。桎木,质地坚硬,水分少易干,燃烧持久,是平常煮菜做饭的最好燃料。
不容多想,赶紧砍柴。桎木资源丰富,不到半小时,砍柴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
我挑起一担柴,一步一步往上走。刚开始脚步还轻,快到半山腰时,担子在肩上慢慢变重;心脏“咚哒”响着,几乎要跳出喉咙;呼吸的声音,比夏天的狗儿喘气更急促;脚步越来越沉重,膝盖发软。
终于到达山顶,下山抄近路,于是把禾枪插到自己的柴捆中。两捆柴叠起来,扯出两根最粗的桎木,反手拖在身后,从陡峭的山崖俯冲下去。来时,走两小时的路程,从这儿走,不过二十分钟。
一切就绪,我拖着柴在稍陡峭的坡上行一段之后,传说中最陡的、几乎垂直的山崖就在我脚下。来不及犹豫,来不及细想,我抓着桎木,像抓住救命稻草,用颤颤巍巍的双脚,支撑着酥软的身体,硬着头皮、闭着眼睛,从山崖冲到山脚。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忘了是向下俯冲,还是向上飞翔,只听见耳边山风呼啸,身后,拖柴声呼呼。
终于停了下来,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在打鼓,双膝盖发抖,软得像没有骨头撑着。我瘫倒在地上,全身冒着冷汗。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望向山巅,金色的阳光洒向山坡林间,像播下金色的希望;仰望天空,瓦蓝瓦蓝的,几朵白云飘逸,一只鹰从天空滑翔而过,飞向更高更遥远的地方。
傍晚时分,我挑着那担柴回到了家……
多少年后,故乡的山总有丝丝缕缕的雾岚萦绕在梦里。“剪不断,理还乱”,有时我想,那飞过天际的到底是鹰还是像鹰的风筝?有时,我感觉自己就是风筝,是那只从山里飞出去的、像鹰一样的风筝,无论飞多高、飞多远,永远有一根线,与故乡相连。